碧霄与碧溪闹得一片乌烟瘴气的,李秀自然是不知道的。比较那些女儿家的小情怀,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才是真的迫在眉睫了。
此刻正当蜀地七月流火之时,虽然昨日晚上曾巴山夜雨涨秋池,但是这天儿也没见舒缓一点儿,反而更是炎热了,整个人都快被烤化了一般。
我抹了一把汗,汗从我的腋下,关节,几乎是我的各个身体器官渗出来,我的麻布衣裳被打湿了又晾干,晾干了又打湿,现在这味道想必很是销魂。
不过大家都是有着这样酸臭的味道,也不消于谁嫌弃谁了。
“山口兄,准备好了就启程吧。”山口君的身材异于常人的高大,说起来他也算不上是纯粹的东瀛人,他母亲是波斯来的妓子,最后生下了他又跟着别的商人鬼混去了,说起来他来到大唐还与他那个不靠谱的娘有些关系,本来他在东瀛已经是活得挺好的,家里也准备给他娶一门媳妇的,不过他偶然之间从回来的商人嘴里听说他那个很‘够味’的娘。
山口君自幼因为他娘亲的身份被嘲笑了许久,安在他头上的也大致是什么杂种之类难听的话,但是山口君的脾气却是罕见的好,但是这次山口君却是没有收住内心的怒火,失手竟然打死了那几个拿他母亲开玩笑的商人,自己也就踏上了前来大唐寻找母亲的道路。
山口君带上了才编好的斗笠,蜀地夏日多雨,虽说远行不宜多带东西,但是这并不累赘。
夏岚风他们在城门口等着,四海、清宁、五谷、丰登他们自然留在蜀地料理这边的这些生意,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这个承诺我大概也算是完成了。
我与山口君的马走到翠楼之时,翠楼的楼阁都是雕梁画栋的,以前都是晚上来,看不真切,今天一看,这地方果然是雕梁画栋的,不算负了翠楼的名儿。
翠楼在外的红绸已经有些褪色了,靠近地面也沾上了些青苔之类的东西。灯笼下面的铃铛随着刚刚刮过去的热浪铛铛响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拉住了缰绳,止住了步伐。
山口君自然也随我站在这里,两人都穿着麻布的短裳,踏着草鞋,身上背着蓑衣,别提多沧桑了。
我以往来这翠楼,都人靠衣裳马靠鞍地穿着圆领袍过来,今天这样过来,倒是感觉这地方相对以前是要生分一些了。朝那打开的黑洞洞的门口看了一眼,我小腿蹬了蹬,马儿便被驱动着开始走了,又一阵风刮来,不过这风却不同于刚刚的热浪,这的确是风,把那灯笼连带着那铃铛一应吹得四处飘扬着。
乌云开始蔽日了,大抵是要暴雨了,突如其来的雨在夏日的蜀地原算不了什么,但是身后传来的清脆的铃铛声却让我心里为之一动。
回眸一看,一袭绯色身影往我这边来了,她的步伐很急,腰上的银铃铛与璎珞碰撞在一起,形成了清脆却有些凌乱的声音。
她虽然出来得急,但是脸上的面纱依旧一丝不苟地戴着,我不禁有些惋惜了,如若能看得她的脸,那倒也是极为舒心的事情。
她在距我几尺远的地方停下了,定定地看着我,“你......要走吗?”这个‘走’,是出远门,走很久的意思,虽然我从未向她提及我要走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情形,却也只能往那个方向想了。
“嗯,马上就走。”
今日的她没有上妆,一双眼睛格外晴明,如一尘不染的空。
她想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却没有问,我知道为什么她不问,因为她说过,她不愿做那般盼着男人归来的可怜女子。
“那,今日来是专程为了与我道别吗?”
不待我说话,碧霄便撤去了话头,“罢了罢了,你那狗嘴里料想也吐不出象牙来,我就当你是来与我道别的吧。”碧霄艰难地咧出一抹笑来,那一瞬间我很想告诉她,去城外的路并非只有这一条而已,只是因为这条路恰恰要经过翠楼;经过翠楼也并不是非要停下来看云而已,只是因为就想再等等看。
我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低头对上了碧霄的眼,“快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碧霄看着天,“不能明日再走吗?”
山口君看了一眼碧霄之后便收回了眼神,眼神远远看着远方,小腿踢了踢马肚子,往前走了几步,“我先去城门口了,你快一些。”
山口君的话虽然平静,却的确如闷雷一般,杀伤力挺大的。
我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碧霄,的确不得不走了。
雨开始飘洒了,我戴上了斗笠,催碧霄快回去了,“回去吧,回去吧。”
碧霄不管雨如何下,展开了双臂,说出了让我五雷轰顶的一句话,“抱抱我好不好?”
我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一下我身上的衣服,“我身上脏,很臭的。”
不待我说完,碧霄直接跳上了马,把她自己塞在了我的怀里,一股芳香钻入我的鼻尖,明月入我怀,大抵如此。
“早去早回。”碧霄在我耳边叮咛一句,跳下了马,对我招招手,雨水染湿了她的衣衫,她整个人的曲线就这般极好地呈现在我眼前,碧霄朝我挥挥手,我眼圈一热,跳下了马,将身上的斗笠解下来盖在了碧霄身上。
不待碧霄多说什么,我翻身上马,策马离开了。
大街上的人已经都离开了,我策马到了城门的时候,他们已经等了许久了。
山口君默默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会更久一点。”
我笑了笑,没有回他。
我们那日还是出发了,走出几里路那雨便慢慢停了,我把斗笠给了碧霄,身上反正也正黏糊糊的,难受得紧,这雨冲刷了之后反而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一行人走了许久,最后在一处树林里找了个地方歇下了。
扑棱升起了火,我把衣服脱了下来放在火堆旁烤着。
山口君坐在我旁边,若有所思。
“钟文,今日那个女子,是有胡人血统的吗?”居然还有人会让他提起兴趣,真是罕见。“嗯,是胡人。”
山口君的眸子略略闪烁,“那翠楼的女子都是胡人吗?有老一些的胡人女子吗?”他是想起了他的母亲了,但是翠楼何其大呢?我一向只去寻碧霄,哪里知道这翠楼的姑娘。
“这倒是不知,不过下次可以替你问上一问。”
山口君微微颔首,把一旁的酒递给了我,“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天依旧有些闷热,但是却比几天前不知道好了多少,我寻了个稍微干燥一些的大树,靠着就睡下了,这一觉,睡得格外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