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人类的身份呢?有了情绪的起起落落之后,又到了这种碧蓝汪洋之上,开阔的环境、渺小的自己,心里就会突然开始反思起很多自己在平日喧嚣中不会想到的人生哲理,也可能是谬论,就和慢慢品味一碗清茶一样,会不会喝茶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喝茶时放下一切的惬意。
大概是最近和人聊天多了,堵在徐义胸口的孤寂苦闷松了个小口,哪怕是针眼般的小孔,也足以让对外界新鲜空气贪婪的他从空洞中拼命吮吸一些,只要有一点点空气就能活下去,大概是这样以后,才会思考自己活的方式。
“或许是那时候的事情了吧。”徐义回忆起了自己不愿意揭开的伤疤,自己最爱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她并不是一个好人,所以自己也不会是个好人,坏人和坏人在一起的结局也般配,但坏人总会输的,因为人类的欲望永无止境,坏人也会越来越没有底线,到最后总有比自己强的好人把自己干掉,收获一片喝彩声。
嘛,她这个坏人死的时候也心满意足了,因为好歹有那么一个比她更坏的人为她流了眼泪,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话貌似是真的,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并不是咬着牙憎恨着杀了她的好人,也不是说上几句遗言,更没有装冷酷接受现实,而是用回光返照的力气,告诫了自己一句:“不要让复仇毁了你,答应我,你要时刻记住自己是一个人类,不是一个披着人皮、名为复仇的魔物。”
说完她就死了,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真是有点好笑,她这个快要死掉的人一滴眼泪也没流,嘴上说着大道理劝自己想想开,而自己倒是为她浪费了那么多眼泪,难过得就像是自己要死了一样。
不过也多亏了她的话,才让自己最终战胜了心魔,妖魔总胜不过人类的,因为人类可怕起来比妖魔还可怕,人类疯起来带着理智,都说清醒的疯子才是最可怕的疯子,这点也没错,要是自己只会复仇和杀人,大概早在五城复仇战中和剑一起葬在了那些正义人士路旁的萋萋芳草中了吧。
不过她就算复活了也估计猜不到,自己当了一辈子人,懂了什么是人,终于想开始重新当个人了,结果这时偏偏命运不让自己当人了,它想让自己以魔物的形式生活下去,虽然看上去魔物和人无非就是在本能和观念上差了些许,硬要凑合着看魔物和人之间的生活方式其实也差不多,但这总是个疙瘩,也许是自己是真的得了心病,无论怎么样都忘不掉她让自己当个人类的话语,弄得现在自己既不是人类,也不是魔物,算一个站在世界内,活在世界外的猪八戒,照照镜子般的海水,照出个里外不是人。
徐义很想在这里把船桨抛到海里来应和着自己心中的那种憋屈感,但是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风也来了,北地的风总是不必担心它会迟到的,不如担心一下它到底带着几分温度过来的,不得不说海风就是比陆地冷的多,这股看似温和的风,将溅到船身上的水滴一下子吹成了冰块,这小船下是海水,船壁却给这风水镀上了一层免费但也不怎么好看的冰镀层,幸好也不影响重量和稳定。
不过风来了就好些了,徐义轻轻一拉边上的帆绳打开了船舱顶上一直收起着的横帆,风在这种时候也可以变成一位朋友,也可是像是一个傲娇的姑娘一样,表面上在那边讨厌你,冻你一脸,让你逃回船舱内,咒骂起她这股尽添乱的风,但实际上当你不去看她的时候,她就开始悄悄地费心思帮你推推船,仿佛是刻意让你回到船舱内休息一下一样。
换个角度思考,就连这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海寒风,都变得可爱了一些。
也无奈让风推帆来推船,用魔力带着船走太过招摇了,大海里对魔力敏感的怪物可不少,如果不想接下来的旅途都抱着个精灵少女踏海奔驰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当一回普通人向着自然弯个腰,换来它得意洋洋时,吹一口气的施舍。
而魔力驱动的船徐义是远远租不起的,船主也不会把家当投在徐义这个愣头青身上,毕竟这种小船能跨过半个大洋,穿过江河,到达目的地后就是一种神明保佑了,再逆着海风回来是基本不可能了,所以一般这种小船都是租来去钓鱼或者单程旅行的,反正这种手动船造价也便宜,就当是鼓励大家去战胜北冰洋一般,船主半租半卖,也带着几分送的性质,用很便宜的价格就可以租上一艘不归船。
不过在北地可不会叫它不归船,徐义给它取得名字虽然很贴合现实,但也太不吉利了,在北地这种船叫做“海踏板”,虽说是船,但在北冰洋和个毫无保护力单纯是提供站立的踏板也一般无二,很不错的名字。
而用魔力作为动力的船那就不一样了,那是去北冰洋深处猎杀巨大海兽的船,如果说徐义坐的叫海踏板,那些中大船叫渔船,那魔动力船就是钢铁战舰,是一艘名副其实的战舰,魔力护罩,最少6门主炮,上百个强有力的水手,数十个魔力供给师,风帆是不需要的,因为往深处走是逆风,只需要一个主帆两个副帆以防万一,而且打猎的时候帆是不挂的,挂的是瞭望塔和轻炮,其他的近战撞角就不说了,这船很符合北地凶悍的魔风,没有一艘魔动力船不具有特化撞角。
那样的船徐义自问可以做到一个人供给一船的魔力,但是他买不起,勤勤恳恳在北地打工一百年,不吃不喝都不一定买得起,说是说捕猎用,但是徐义也知道,那可是摇身一变就可以变成打仗用的战舰的玩意儿,表面上也就是军船民用,当然不会有魔物答应卖给私人用的。
“外面刮风了。”虽然船舱做的密闭结实,哪怕是海踏板,北地魔物也不会随随便便应付了事,精灵少女裹着大棉被,从棉被中探出个小脸,稍稍打开通音口(防止开门太冷,所以在门上有个可以打开的小口,方便内外传音交流),对着徐义轻声说道:“要不要进来坐会儿避避风?”
“两天。”徐义没有起身接受精灵少女的好意,而是淡淡道:“照着这个速度,两天我们就能划出北冰洋,然后1天到达北冰洋与东海交界处的寒暖湖,然后花上2天从寒暖湖进入大陆内河阿姆斯图河,最终抵达阿姆斯图港口。”
“食物和水有很多。”精灵少女关心着徐义,因为光是打开的小口中探进脑袋的风,就让她不经意地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几分:“不必那么辛苦顶风赶路的。”
“我指的是现在的速度,是风和划船加起来的速度。”徐义淡淡道:“北冰洋的夜晚是不会刮风的,虽然不明白缘由,但是这也意味着我们晚上的速度会减慢很多。7天,如果我昼夜兼程划船,都要7天才能港口。”
“食物有半个月的......”精灵少女小声道:“我吃的很少的。”
“在大海上千万不要抱着悠闲的想法。”徐义的语气并不严厉,但是却让精灵少女感觉是在教育自己,徐义也的确是想教育她,本来自己的愿望是在自己的世界开设一方学院,教育后来的人走走正路,如今自己一腔心愿只能面对异族,不去做就逆了本心,做则便宜了异族异世,到头来自己落得个没有正名真身的贡献。
但是想教,徐义还是不经意就去教了,他也想开了不少:“海洋变化无情,上一秒风和日丽,下一秒可能就是狂风暴雨,我担心的不是食物不够,而是多留在海上的变故,如果到了内陆河湖上,你哪怕想停船吟诗钓鱼也无妨。但是现在,能快一些,就要快一些。”
“那,你别感冒了。”精灵少女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徐义说,但她最后也没能说出口,犹豫了很久,才把通音口关上,钻回了船舱的被窝中躺下。
徐义知道她其实是无聊了,想找人聊聊天,他很理解精灵少女的想法,这种身不由己被安排命运后的苦闷无处诉说的感觉的确很不好,不过她无非是被安排了自己的未来婚配,也许事情还有所转机,也许她后来才会发现其实丈夫也没想象中的令她反感,即使刚开始很讨厌,但是习惯了也就是那样,伤口也总会慢慢愈合。
而自己就连葬在哪里都身不由己了,人生最悲莫过于客死他乡,这是时间这位心病神医都无法治疗好的心灵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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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那些水手提供的情报一般,夜晚的北冰洋上真的一丝微风都没有,除非别人朝着你脸上吹口气,或者说小船移动地很快,不然连一点空气流动都感觉不到,冰冷的空气凝滞在空中,虽然吸起来和白天差不多,但总感觉少了一种活泼感,死气沉沉地被吸进了肺部,又死气沉沉地被吐了出来,呼吸的人自然也被它这种提不起劲的样子弄得很不好受。
徐义不划船了,姑且把一句“真香”搁置在一旁,也不是累了划不动了,就是不想划了,连空气都不想动了,徐义感觉自己再去的划船,偏偏要给这万物凝滞如同一幅画一般的景色加点无用功的生气,也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他不喜欢格格不入的感觉,更不希望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所以他拿上了边上的鱼竿,扔掉了鱼钩,绑上了一旁放着的许多鱼饵,开始在这片夜色里垂钓。
这种静态的垂钓,挺符合现在的画面的。他虽然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现在钓鱼的自己总算是被这个世界,至少暂时是被这个环境认可了。
不过总有些身处世界,受到爱戴所以不懂氛围的魔物,就比如说边上这只裹着厚棉袄从船舱里走出来的精灵,她这一动,整个小船都开始起伏,鱼自然不会上钩,一幅画也就这样糊掉了。但是偏偏世界很爱护它的孩子,精灵少女把这静态的美破坏了一丝的时候,世界就像是为了弥补她的过错一般干脆把所有的静态都破坏了,她呼出的气息打在了徐义的脸庞上,一条鱼儿被惊得越出了海洋,船身晃动带起了一阵阵涟漪,连徐义的鱼线也开始跟着摇摆了起来。
全都动了起来,就连不太愿意动弹的空气也被她吹动了起来,至少在徐义的世界感受到它里动了,一瞬间徐义的世界就又不和外面的世界接轨了,如果照着这样来看,他又该去划划船了才是。
但是划船后空气一动,精灵少女就会因为冷而回去,然后世界又会静止下来,就像是一个死循环,说到底总有些冥冥之意不让自己自欺欺人,骗自己可以和世界融为一体。
鱼,肯定是钓不了了,但是线都已经放下去了,半途而废可不是什么好事,卑躬屈膝为了迎合世界而每次都在梦想道路上半途而废,那样活着也太没劲了。
徐义看着那自说自话改变气氛,甚至没有一丝自己其实是被溺爱着的自觉,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坐到了自己边上的精灵少女,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好。
“晚上没有风,我想着就可以出来陪陪你了,我是不是很没用,都不能帮上你什么。”精灵少女看着徐义的那根鱼线,也不知是在对徐义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声音轻的可怜。
“既然我不介意,自责就没有意义了,我没法用一句‘没关系’来帮你缓解这份内疚,而你也只能白白让我多一份顾虑。”徐义淡淡道。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们,可以这样自由自在的,哪怕这么冷的天,都可以自顾自的享受。”精灵少女失落道:“我即使裹成这样子,但是还是连呼吸都觉得很难受。”
“生于不同的环境,来到新环境时,只有两条路。”徐义缓缓开口:“要么适应,要么回去。前者不值得骄傲,后者不值得自卑。有时候自知之明要比为了憋一口气活活憋死来的好得多。”
“可我还是不想回去。”精灵少女委屈道:“我不想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如果不是那么冷的话,我很想就在这里生活,这里的大家都很好。”
“那是因为你在你那边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才会觉得新环境其实很不错。”徐义淡淡地回应着她的抱怨:“如果一切都能如你的愿,那也是一种无趣。”
那种比平静的海面更加平淡深邃的语气,让精灵少女莫名的安心,她仿佛感觉自己边上的不是一个年轻的魔物小伙子,而是一个已经看开了一切的年迈魔物,她不禁噗嗤一笑:“你这种说话方式和年龄太不符合了啦,弄得像我的奶奶一样。种族虽然不清楚,但是你年龄多少能告诉我吗?”
“记不清。”徐义这次说的是实话:“反正应该过了一世了,你就当我130岁吧,也应该差不多。”
“什么嘛,也才130而已。”精灵少女笑道:“我已经122岁了,才130的同辈在我面前装什么深沉,来,学着我的表情笑一个?”
魔物们倒还真是长寿,普通人最多活到200岁,但她这样的花季少女竟然已经122岁了,精灵可真是长寿啊。徐义没有笑,反倒是把她话弹了回去:“刚刚还在抱怨,现在就能笑了,可见你也没多少难过,能笑的话就能睡着了。”
言下之意是你赶紧去睡觉。
精灵少女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指着他面前晃动的鱼线说道:“上钩了!哎呀......”
鱼线重归于平静,看样子是鱼儿吃了鱼饵后跑掉了。
“你为什么不收线?”精灵少女觉得这是徐义故意的。
“我为什么要收线。”徐义反问道:“你不是不喜欢鱼腥味么,钓上来我也会放掉。话说,你喂过小动物么,就是出于一种建立在优越感和衣食无忧上的爱心泛滥,把食物喂给低级动物的行为。”
“你这只魔物说话好死板哦。”精灵少女点点头:“喂过森林里的小鹿,还有小鸟,你见过小鹿和小鸟吗?”
“见过,在我的故乡见过。”徐义点点头,收起了鱼竿,察觉到少女对没有鱼钩的疑惑后,他重新绑上了鱼饵,淡淡道:“你可以当现在我是在进行一种独特的喂鱼方式吧。”
“那为什么不把鱼饵直接撒到海里呢?”
“因为那样就动了。”徐义顿了顿,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补充道:“也是,你说得对,刚刚的确应该撒鱼饵的,不过现在你坐下了,所以就变了。罢了,现在挺好。”
“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钓鱼却不钓上鱼,怪魔物。”精灵少女微笑道,她倒是更愿意享受现在这种感觉,明明什么都不做,却什么也不需要担忧,边上的徐义做着难以理解的事情,但是自己却觉得他的行为倒也不错。
“有些人钓鱼时享受上钩的一瞬,漫长的焦急,一瞬的喜悦。”徐义说道:“我享受钓鱼的过程,这样就一直都喜悦,没有焦急,很划算。至于钓得到钓不到,以前都是我决定的。”
“你怎么能决定自己钓得到鱼?鱼又不会听你的。”精灵少女以为他在吹牛。
“它们不得不听我的,只要它们没有一处比我强。”徐义摇了摇头:“但是现在之所以它们不上钩,是因为现在有你在,有船在,一个人如果有了顾虑,有了牵挂,那他就称不上强了。所以我不敢命令它们上钩了。”
“钓不到就钓不到么,我在不在这里和你钓不上鱼有什么关系,推卸责任可不是好魔物。”精灵少女冲着徐义吐了吐舌头,她一扫之前的胆小内向,似乎是心中愉快了一些,也可能是对徐义有了一些亲近,开始暴露出她的活泼本性:“不然你抓一条鱼证明给我看。”
“好吧,那我就钓不到吧。”徐义才不会受这种激将法,他如果在这种时候用魔力抓鱼,那么抓来的可能就不只是鱼了,还有足够将他和船一起吃掉的海怪,精灵少女无知无罪,徐义要是这么做了,那就是明知故犯,简单来说,这种人就是仗着自己力量强后就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冒上本来不该冒的风险,不计后果行事的蠢货。
徐义知道现在为了博精灵少女一笑,自己当然可以用魔力钓鱼,一条跟着一条,鱼饵入海就可上钩,引来海怪也无所谓,出手杀掉就好,给她展现自己的力量,然后呢?受到她的爱慕?如果她只是喜欢这种没有脑子只会炫耀力量的强者,那和她结婚绝对是下下之选,自己这些举动的意义也只能试探出她是个不适合自己的笨蛋,自己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她不是笨蛋的话,那自己这么做就毫无意义,也什么都得不到。
坏人只有和更坏的人才般配,善良的笨蛋不适合自己。
徐义的鱼线一直晃动着,过了很久也没见它平静下来,精灵少女不禁把目光从鱼线上转到了徐义的身上,她不禁又开口道:“要不要拉起来看看?”
“不。”徐义通过感知发现了自己吊线下的不是鱼,而是一只调皮的美人鱼,她用手抓着自己的鱼饵轻轻拉动绳线,做出一副有鱼上钩的模样,就等着自己拉鱼竿后打算来个恶作剧吓自己一跳。
唉,连钓鱼都不得安生,这个世界对人类而言还真是无趣。
“好了,那么晚了也别闹了,回去睡觉吧。”
鱼线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重归于平静,看来那条美人鱼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失望地离开了。
“我不困。”精灵少女以为徐义在和她说。
“今天话够多了,好好想想,明天再聊。”徐义不打算多说什么了,如果接着聊下去,话多了,就会把每一句话的味道冲淡,最终演变成自己今天只是和精灵少女毫无营养地在聊天,他不希望这样,他希望自己的每一句话对这位精灵少女能起到一点点作用而不是听过且过,不然的话自己就和对着不懂人话的牲畜争论一般,为了自己一时的优越痛快而白白浪费了口舌精力,还在他人眼中落下个傻子的形象。
精灵少女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人,见徐义不像是开玩笑,她点了点头,乖乖走回了船舱内,只留下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吧。”
是只单纯的魔物娘,可惜善良了点。徐义收起了鱼竿,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