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
掌声。
欢呼声。
决斗比赛。
巨大斗技场。
穿铠甲的斗士。
矫揉做作的规则。
高声呐喊的观众们。
这所有的一切拼接了起来之后,徐义很快就理解了自己接下来需要做什么,自己现在应该是要演一场名为角斗的戏。
这绝不会是战斗,这不会有魔物死去的,毫无悬念的对决,根本谈不上是战斗。
和精灵女王对峙时,因为自己身旁有一位艾琳作为累赘,艾斯菲尔却毫无顾忌,因此顾虑弥补了战斗力的差距,势均力敌便成了战斗。若艾琳不在自己身旁,自己是孤身一人的徐义,那精灵女王若是没有死去,那也不叫战斗,而是一种“威胁”。
有生灵逝去的,那才叫真正的战斗,除此之外,只分为切磋、演戏和玩闹,切磋是认真地向对手透露自己的招式,带着一丝教学的意味,演戏是越华丽越好,追求华而不实的,蒙骗观众的,伪装成在战斗的场景,而玩闹就是带着随随便便的心态,把所有复杂的条条框框糅合在一起,双方单纯为了一场“名誉”或者“面子”这样的理由,去完成一场点到为止的对打,就和骑士向着敌人抛出手套,双方约定面对面站好,又公证人宣布开始决斗,胜利者将长枪点在失败者的喉前停止,然后潇洒地转身,在欢呼声中离去,这样的在徐义看来就是玩闹。
如今既然有了观众,有了对手,大家穿上了这身不管愿不愿意都得穿上的铠甲。
而对面的那位黑马霍兰,他宁可放下流星锤,也要为了展现自己的力量和格斗技巧,该用背摔这种原始野蛮,却最能激发观众们热血的战斗方式来终结比赛。
这不是表演,还能是什么?
不过即使是表演,既然自己是来取钱的,那么吃相也不能太难看,自己毕竟是一位异客,异客到了人马族的斗技场内取钱给他自己用,虽说是钻了规则的空子,但既然拿了钱总应该要表现的谦虚一些,不能像一名强盗一样拼命抓取能够带上的钱,风卷残云般洗劫一空后就跑,这样的客人是不合格的客人,是徐义心目中不成规矩的家伙。
他要尊重主人一方的规矩,又要遵守自己的规矩,强者大多是有些奇怪的癖好的,但徐义自认比起那些凶残嗜虐,或者有着畸形取向的变态,他这个对自我规矩的一种病态遵守也算是非常正常的一种奇怪癖好了。
至少自己还有着10这个自己最喜欢的数字来约束自己,而且就算是再不情愿自己也总会言出必行,其实自己可以说是变态中的正常人?徐义在心中自嘲了一句,他可不打算改掉这个思维固化的毛病,一路走来这个毛病也没带给他什么坏处,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只有艾琳这块写作精灵,读作牛皮糖的魔物牢牢地黏在了自己的身旁,自己当初顾忌主客问题没把她杀了一了百了,如今她的确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累赘。
不过好在祸福相依,艾琳在自己边上好歹可以给自己解解闷,无论是无聊地去调戏一下她,或者是兴趣使然地去教导她,满足一下自己内心的想要传承衣钵的愿望,都是不错的选择,由此可见这个坏毛病还是没给自己带来大麻烦。
好了,言归正传,既然决定是表演,那么徐义也打算借着这种在人类世界绝对得不到的机会,来学习一下表演的技巧。若是在人类世界,他和敌人的关系除了你死我活以外不存在别的可能,也不会有人定下规矩规定他不准杀人,别人也不准杀他,因为徐义是主人,而他的敌人都不会是守规矩的客人,当然不会听他这个主人的规矩,于是徐义只能把他们杀了一了百了。
但是现在徐义是客人,客人在受到约束的时候,也可以享受到主人规矩的庇护,徐义一生从未学过华丽的招式,他也有过自我反思,初生牛犊般的人类都是些喜欢表面功夫,相信自己双眼的家伙,若自己将来想要传授衣钵,光是狠辣简练的剑技,总不能让他们看得清楚,然后刻印在脑海中吧?又不能放慢速度,那样架势就因为缓速而一下子全没了意境,因此要从简单学起,如果他的传人不能一直以生死战场作为练习场的话,那就只能从一些花架子开始打基础,一直学到忘掉姿势,取其最核心的神意为止。
唔,花架子.......徐义从没有对手可以给他练习花架子的功夫,也不知一把剑若是甩出个剑花,那又该怎么在花上多余功夫的情况下再做到精准无误地一击必杀?除非敌人弱的可怜,但弱小的敌人又有最省功夫的杀法,徐义总不会花心思琢磨自己该如何浪费力气的。
或许是该学学了,自己总要懂点弱者的想法,若是站的太高,看得太高,又不肯低下头去,自己又该如何教导他们?
“人类族的战士?从没听说过。”走出了大门,徐义和那位霍兰面对了面站定,人马族比人类要高上半个身体,毕竟他们的腿长,身躯又壮实,再加上人形的上半身,徐义的头顶只到他的人形身躯末端,就仿佛是北地的矮人站在了白熊族的身旁一般,产生了一种巨大的身高差。
人马一族的全副武装倒是让徐义开了眼界,近距离观察下来,除了人身那副铠甲以外,他的马体也披上了一件重铠,不过两件铠甲是分开的,要是连起来也不好套进去是吧。除了马体的重铠,四条腿也都套上了铁裤,马蹄上钉上了厚重的蹄铁,就连尾巴都被武装成了一根钢鞭,甩动起来抽打地面,能够发出一阵响亮的鞭笞声,要是被这个铁条抽上一下,肯定绝不好受。
如此以来,人马族便白白比人类多了条尾巴作为武器,更可以用四条蹄子来进行踢击,巨大的身躯和四蹆的稳定性让他不容易失去平衡,就算扫堂腿扫起了人马的前蹄,他也还有后蹄可以着力撑地。
因此霍兰才会特意用背摔将对手摔倒在地,来展现自己至高无上的力量。人马一族被仰面摔倒在地可以说是一种耻辱了,能够单纯用力量摔倒他们的魔物也会被所有人马族认可。
至于用道具和手段,大多数情况下反而会弄巧成拙,毕竟要知道人马一族可不是单纯的马匹,区区绊马索之流的道具可无法将他们绊倒,大多数情况下人马族对于想要通过攻击前蹄的方式击倒他们的魔物,都会瞬间将前驱抬起,重心稳稳地压在后蹄,然后用两条强劲有力的前蹄踢击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自作聪明。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人马的角斗士。”徐义淡淡回应了他,原本若是战斗的话,他自然是不会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话语的,但是既然是表演,自己又想要向对方学习如何表演,徐义估摸着自己应该配合一下对手,按照自己在人类世界模糊的知识,和他应付着说上几句有的没的。
毕竟是偷师么,那就要努力学个全套,若是将人类所长结合魔物所长,那也不枉自己来这个世界旅行一趟。徐义也有自己想要学习的事物。
“很快我就会让你永远记住人马战士的可怕。”霍兰做出了一个轻蔑的动作——冲着徐义打了个响鼻,人马一族蔑视和挑衅敌人的时候,都会打个响鼻,很富有种族特色的挑衅。
可是徐义又不知道他们的这种特色,他想了想后默默点了点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说了,只能回应了一个淡淡的“哦”字。
由此可见,开战前废话还是门很难学的功夫,至少自认还没入门的徐义,的确是不知道换做是一名普通魔物,在话语说到了这种地步的情况下,还能说出些什么?反挑衅则显得太幼稚了,像是挑衅这种事情只应该作为先手才有意义。
那自己总不见得回答他一句:“我不想记住”吗?又或者回答上一句:“我会记住的”吗?两者都只能用“呆”这一个字形容,若是一名善于变通的演员,可不能和“呆”字扯上关系。
其实话语到了这里也的确是差不多结束进入到正式开战了,不过徐义这一句“哦”反倒是让对方觉得他在看不起自己。
其实徐义这边也有相应的对策语句来让自己不那么无趣地结束战前废话环节的,比如一句“少废话,有种正面上我!嘴皮子快有软用,你要觉得嘴炮能够摆平我的话,那带着流星锤、穿着铠甲,难不成只是用来装逼摆造型的吗?”这种半吐槽半嘲讽的话语。
不过若他要是想到这种话,那他也就不是徐义了。
“看来双方已经交流完毕了!那么我宣布,角斗正式开始!”
“霍兰!霍兰!”
“把这个小矮个摔翻在地!”
全场都在为霍兰叫好,毕竟人家是8连胜的新人角斗王,名副其实的黑马。相比起徐义这个连种族都没听说过的,长得又看上去那么瘦削。
魔物们不禁怀疑他能不能拖着这么沉重的铠甲战斗,都有了这种怀疑,自然不会有魔物认为他能赢。
霍兰再次打了个响鼻,挥舞起手中的铁链,铁链末端的流星锤在他的挥动下腾空盘旋了起来,呼呼作响的风声和流星锤狰狞的模样,换成是其他魔物面对这样蓄势待发的攻势,心中一定只剩下了“当这颗流星锤被他投出时,自己该如何躲避”这一个念头。
根本不可能有魔物能够硬生生接下这一击,也不敢趁着对方蓄势时冲过去打断他,万一被流星锤正面击中,就算有铠甲保护肯定落下个重伤。
重兵器的强大并不在于它的杀伤力,迟缓的攻击频率和笨重的姿态早就把杀伤力大的优势抵消了,而重武器真正令人畏惧的地方就是在它蓄势待发时的威慑力,只要没有打出攻击,就一直能够带给对手一种压力,让敌人开始慌乱,焦急,抹掉额头的汗水,保持着精神高度紧张,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把武器上,为的就是等待和躲避它的第一次攻击。
如果达成了这个目的,那么这把武器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甚至有些用重兵器的人类高手,在完成挥击动作一半的时候,能够洞穿对方无法被自己命中的情形,做到立刻收力,硬生生将自己千钧一击给收了回去,毫无破绽和断层地开始重新蓄力,而对方又会再一次陷入之前的情况,久而久之,一方只需要慢慢蓄力找到机会,另一方则是一直维持着精神疲惫状态,高手过招只要一个失误就能把一边葬送入深渊中,而那个失误的原因就在于精神上一瞬间的松懈或者恍惚。
而徐义面对这个挥舞在空中的巨大流星锤,身经百战的他当然不会把精神全都放在这个没有生命的铁球上,武器没有智慧,有判断力的是挥舞铁球的霍兰,重兵器,尤其是流星锤这样一旦出手后短时间内很难再次收回,半途收力也是不现实的,这种只追求一击毙命的重兵器,若是会使用它的人,只会在判断出对方露出真实的破绽时才会出手,若是被假的破绽骗掉了这如同核弹般一次性的威力爆发,那么对方就会趁着流星锤无法收回的时机迅速贴身上来,逼得你不得不放弃再次使用这个武器。
因为这种把杀伤力放大到极致,对使用者洞察力和力量掌控难度提升到极致的特性,流星锤在人类那边也算是一种罕见的兵器,会使用它的要么就是为了炫耀力量,追求极致的破坏力的狂人;要么就是本身更精通于近身战斗,用流星锤逼得对方不得不和他近身,通常来说后者除了流星锤以外还会有别的易于拔取的短兵器。
对于这种威慑的破解方法徐义也很了解,那就是慢慢走过去,嗯,放慢脚步,悠然自得地走过去。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或许这句话形容这个不太恰当,但是表达的意思差不多。虽然重武器蓄力时对敌人造成的心理压力很大,但是使用重武器的高手在找寻对方破绽,试图让自己一击即中的压力也不会太小,若是对方克服了这股威慑力,反而摆出一副故意露出破绽的样子慢慢靠近,在到达重武器的极限距离前的每一步,越是靠近一点,那位重武器使用者的心理压力也就会越大一分。
打出去?不打出去?是假的破绽,还是真的破绽?若是再走近几步,对方就要走到重武器的最佳攻击距离外了,就可以用短兵器攻击到自己了。
一步,又一步。徐义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目光看向霍兰,平静地向前迈一小步,流星锤是无法攻击距离过近的目标的,也许连着流星锤的那根铁链可以扫到对手,但是只要是个会思考的生物,都知道被铁链扫中和流星锤击中的差别,这么一身铠甲,就算在里面的是艾琳这样细皮嫩肉的精灵,被铁链扫到也根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每一步都在压迫着对手,每一步都在逼得对手出手,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再不出手就要放弃主动权了,再不出手我就要走过来,用我的剑把你斩杀了!
徐义一言未发,对盘旋的流星锤置若罔闻,对那边屏住呼吸,为他捏了一把汗的魔物观众们视若无睹,他只是在走路,向前慢慢地步行。
必要时,他会动如脱兔的,但不会是现在。
徐义一言不发,但是在霍兰的耳旁,仿佛听到了徐义那平静冷漠的声音,隔着距离,贴近了他的耳旁,对他低语着:
“我不怕你,你打不中我的。”
就是这样一句让任何使用重兵器的生物,都会感到恐惧的话语。
若是自己不害怕敌人,那么恐惧的一方就会是他们,因为这仿佛就代表着一种绝对的自信,这种自信开始让霍兰开始怀疑自己的攻击是否真的有意义,怀疑自己要不要索性舍弃流星锤,舍弃这大概不会命中,反而给自己产生硬直的攻击?要不要直接和徐义近身战斗?
丢吗?不丢吗?再等就没有机会了!再等我就要把你斩杀了!
啊,当然,斩杀是不被允许的,嗯,那就拔剑,然后尝试着甩一朵自己只看别人甩出过,但自己从没试过的剑花?
甩出剑花这个事情吧,怎么说呢,徐义现在就仿佛捏着一块别人给他搓好的扁石头,也看了别人演示如何用一模一样的石头在水面是打出许多次水漂,但是真正到了实战,他却只能模仿对方的姿势去丢,总感觉自己只能听得噗通一声,石沉大海,从根本上搞不明白为什么一块石头它可以在水上弹上个那么几次。
嗯,着实令人困惑。先试试看吧?
霍兰终于忍不住压力出手了,一个使用流星锤的半吊子,一匹初出茅庐的雏马,在自我安慰徐义只是因为铠甲太重走不快之后,将流星锤径直甩向了徐义,没有找破绽,也没有为自己创造二次攻击优势,没有考虑过压缩徐义的空间然后自己跟着一起突进,什么也没有考虑,只知道想要用尽全力,让流星锤飞得更快,快到徐义躲不开,他把全部的赌注压在了这一锤砸中徐义之上。
至此,若是在战斗中,他已经输了,他应该果断放弃丢出流星锤的,当他做出“丢”这个姿势时,他的右手就不得不向着攻击方向伸直,他又用尽了全力,由于铁链上传来力道的惯性,他的右臂不可能迅速收回来进行防御,若是战斗中,徐义有几十种方法把相当于少了一条右臂的霍兰给当场斩杀。
但是如果是表演么......
徐义没有出手,而是站定了下来,看着那个向自己胸口飞来的,圆形带刺的铁疙瘩,开始陷入了沉思......
这不是战斗吧,所以利用视野遮蔽,侧滑躲开后飞身上前拔剑斩下对方的头颅,应该是不行的......
唉,表演好麻烦,为什么年轻人都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演技?
听着全场为霍兰这一丢爆发出的欢呼声,徐义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魔物和人类大概都一样的吧,只觉得谁有力量,谁的攻击有气势,谁的招式更华丽,谁就占据优势?他们没有一个看得出来霍兰其实已经输了。
看来自己真的有些和时代脱节了吧,无论是人类的还是魔物的,嗯,这点得学习一下。
好吧,自己不妨在此刻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他们都全心全意为这全是破绽的,仿佛象征着霍兰失败的一丢而欢呼的话,那么那些魔物观众们最希望看到自己这位演员表演什么?一定是最不合理,最愚蠢,最浪费力气,最容易致自己于死地的反击方式吧。
那就......
他站稳了步伐,对着飞来的流星锤伸出了自己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