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平别开视线,沉默许久。
“哈,看来是不是了。这样最好。若是因为一个女人搞得我们兄弟反目,那可真是恶俗了。”庄昭唯笑,一脚踏出房门来。“走吧,反正时间还早,一起去喝一杯。”
随手关上房门,庄昭唯先一步走了出去。走廊里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虽说走起来悄然无声,但走几步后庄昭唯总觉怪异,还是下意识回身望了一眼。沉默的男人,始终维持了同样的姿势站在房门前,似是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沈舟平。”
男人这才转了身慢慢追上来,安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虽说时间还早,但在这闭塞的小城,两人却也没多少兴致跑出去找家小餐馆来推杯换盏。所幸酒店顶层辟出小块地方做了吧台,虽然比不得大地方,却也极为难得。两人进去时Bar里空空荡荡,只有个服务生缩在柜台后翻杂志。
庄昭唯忍不住又皱了眉头。
“什么鬼地方。”
“能有个地方喝一杯已经不错了。”沈舟平淡淡道。
无奈,只能拧着眉选个靠窗的桌子坐了。酒水不多,所以连普通的Memu也没做,只把所有的酒水摆在柜子上。大约几百年都不会有人来喝,清一色的酒瓶上堆满了尘埃。总算还能找到瓶十二年的Chivas,开了整瓶送过来时,庄昭唯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是人喝的酒吗?”
“你若是来拆台,我不拦你。”沈舟平还是云淡风轻的样。
庄昭唯只能恨恨咽下满腹的火气。
酒虽然糟糕了些,不过两人要的也只是能说话的场合,有酒,气氛便也出来了。一杯醇酒下了肚,庄昭唯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沈舟平的脸色却一直是淡的,喝起酒来也总觉心不在焉。
“其实,这个地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堪。”
沈舟平徐徐道一声后转了脸望向窗外。顶层的窗,小城里最高的观望点,一眼看过去,不见灯光不见星辉,只能瞧见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苍白的脸。
“从小到大,知道我最讨厌你哪里吗?”庄昭唯挑眉。
“哪里呢?”沈舟平转回脸来,不见一丝异色。
“就是你永远一副成竹在胸的可恨脸孔,并且最爱说些云里雾里的话。天天摆一副超凡脱俗的寡淡模样,难不成做了神仙脱了俗世的七情六欲?”庄昭唯狠狠讥笑。“若不是认识你多年,谁会信你这副温文无害的皮囊下藏了颗罗刹的心。”
“抬举我了。”沈舟平笑笑举杯。“前两日才飞去LA,怎么突然就赶了回来?”
庄昭唯却不言语了,懒懒靠回椅背,英俊的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墨瞳却死死看了来,似是要将人的灵魂都看穿。沈舟平倒不觉突兀,一任他看,一任他揣摩。
气氛突然就诡异到极点。
而这诡异不多会便被一阵咆哮声打破。
“我说了多少遍,离我远点!”
“凤哥哥!”委屈得快要生出哭意。
吵杂声还没消失的,Bar里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满脸怒气的凤北与生了委屈的漂亮娃娃,像极恶俗的八点档。沈舟平不着痕迹地放下了酒杯,庄昭唯却是一脸惬意地看了过去。
“臭女人,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滚开。看到你就恶心。”凤北疾走,笃定要将女人远远甩开。
“人家哪里臭了?总比那个老女人强。凤哥哥你欺负我!”娇嗓里除了委屈又多了控诉。突然察觉到远处投来的视线,人儿转了身冲那视线的主人恨恨一瞥。“老男人,你看什么!”
“老男人?”
庄昭唯一愣,下意识摸上自个的脸。触感细腻又光滑,胡须也老老实实没有冒出来,寻常能将女人的魂儿都勾了去的皮相,这会居然被一个小女娃说成老?脸色一变,庄昭唯吼了回去。
“死女人,你再说一遍!”
“你!”娇嗓的主人一怔,泪珠子就快满了眼眶。“凤哥哥,那个男人欺负我!”
凤北挑了眉看过去,一脸的古怪。
“你说她是死女人?”
“对,死女人。”庄昭唯满脸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指虚空了轻叩在一起,笑得肆无忌惮。“虽然不老,可惜了,丑得不堪入目。性子又差。弄得一身的恶臭,熏苍蝇吗?简直就是又丑又臭的死女人。”
说完,庄昭唯前倾了身子靠在桌边,桃花眼微微眯起来,又摆出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来。
“还要我解释的更详细些吗?”
“不用了。”凤北摇头,陡然转身冲着漂亮娃娃微微笑。“又丑又臭的女人,滚开。”
漂亮娃娃怔住,半晌,哇得一声哭出来,转身就跑了出去。
“你的小女朋友跑掉了唉,不用追吗?”
庄昭唯大约是唯恐天下不乱,见漂亮娃娃跑远了,好死不活地再添一把火。凤北皱了眉走到桌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庄昭唯,话没开口,一拳先挥了过来。
轻松接下凤北的拳头,庄昭唯露出点讥讽笑来。
“小鬼,想打到我,再练几年拳脚吧。”
“臭老头。”
凤北扁扁嘴,借势往庄昭唯的肩上落一拳,却是轻飘飘的,招呼的意味多过了挑衅。然后,呼啦一下扑进了庄昭唯的怀中。
“昭维哥,我想死你了!”
“臭小鬼,少来这一套。”庄昭唯嘴里说着可恶的话,接住凤北的身子时,人却是真真正正笑起来。“什么时候回国的?都不来看我,居然还说想我,多少有点良心吧你。”
“哪有,回来时有去找过你啊,是Linda姐说你飞去LA忙正事了,才会错过。还说我,上次你明明已经到London了,还不肯过去看我。佩卡姆离市区才几步远那。”
凤北皱皱鼻头埋怨着,自顾拉了张椅子坐下,却是看也不看沈舟平一眼。庄昭唯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扫视一番,唇角的笑更浓了几分。
“那次我有要事在身,在市区也不过逗留了两个钟头,接着就走。连这事你都清楚,小鬼,你跑那边到底是学画苹果还是学刑侦?”庄昭唯打趣。
“嘿嘿,当时我就站在路边。好大一个石膏像,你没发觉吧?那是我扮的。我们有活动呢,赶巧就看见你猫着腰钻进车里扬长而去。”凤北眨眨眼,一脸得逞的坏笑。“说起来,昭维哥你不是有事吗?怎么就在这儿了?”
“捉奸。”庄昭唯重新靠回椅背上,笑得叵测。
“咦?”凤北瞪大了眼。
“你来这里的原因,恰恰是让我抛了LA的公事连夜赶回来的原因。不想去我房里看看?”
“昭唯。”一直闷不做声的沈舟平忍不住开口打断。“小北别听你昭唯哥胡说。”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凤北慢慢变了脸色。
“去吧。四零二,门没有锁。”庄昭唯耸肩,端起酒杯来小小喝了一口,眉头又拧成了川。“真像是喝了满口的来苏水。”
凤北转了身便冲出了Bar。
“戏弄他,就这般有趣?”沈舟平脸色也有些难看了,推开酒杯就站起身来。
“好看的,还在后面。这种时候,你不是该去安慰一下那个受伤的小心灵?我的房里,毕竟可是少儿不宜的情形。”庄昭唯古怪一笑。
沈舟平轻轻叹一声,随即走了出去。
庄昭唯还是笑,眼底却渐渐凝了一堆的寒霜。来苏水一般难喝的琥珀色液体在杯中摇晃着,总会在临界时无力地跌落回杯底。举了杯到眼前,透过那液体,眼中的世界就变了扭曲。调转了角度时,扭曲的世界便被扭曲的脸取代。
“两个。”庄昭唯冷冷笑。
五指猛地并拢,瓷杯碎成片。
“很好。”
凤北几乎是咬牙推开了那扇门。灯火通明的房内,一张宽大的床,一个裸着身的女人。身子陷进柔软的床垫中,青瀑遮了脸孔。苍白瘦削的腰身,腰间的淤青触目惊心。女人在沉睡。没有满目的狼籍,却忽略不掉空气中的暧与昧。
凤北突然觉得灯光刺得眼睛生疼。
“乔乔。”
凤北听到一个奇怪的嗓音。咕噜咕噜的,喉咙里像是掺了水。
“那个混蛋。”
失控一般转了身就往外冲,冷不丁身子被人狠狠箍住。凤北没头没脑地挥拳出头,吼得声嘶力竭。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小北,你冷静点。”沈舟平急急劝。
“他怎么敢这么对乔乔!混蛋,我杀了他!你放开我,放开我!”
“凤北!”
凤北生得高,比之沈舟平,却也稍逊一筹。即便是挣扎,因着心中方寸大失,那挣扎便也无力。被沈舟平死死箍住,凤北愤怒之余居然就生了些绝望出来,哑了嗓时眼泪便掉了下来。
“那个混蛋!”
然后,便如脱力一般软软倒了下去。跌坐在地上,慌乱又无助,只晓得固执地重复着,混蛋,混蛋。
怎么敢,这般对乔乔。
“如果是你哥在这儿,他只会撇撇嘴,然后说一句无聊,转身走人。”
拾级而上的庄昭唯,插了口袋懒懒倚在墙边,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屑。
“所以,你永远比不上凤西。”
本来失神一般跌坐在地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弹跳起来后便冲了过去。沈舟平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再探手来抓人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北像疯子一般冲到了庄昭唯身前。
“庄昭唯,你这个混蛋!”
凤北红了眼挥拳。
利索着躲开凤北的拳,顺手钳住他的腕子后借力弯腰,华丽丽的过肩摔,庄昭唯做得再标准不过。
“混蛋。”
凤北躺在地上,面如死灰。
庄昭唯施施然越过凤北的身子走回自个房前,抬眼时,恰好瞧见沈舟平脸上稍纵即逝的愠色。庄昭唯咧嘴一笑。
“烂好人,这个麻烦交给你了。”
关门,不忘上锁。
这时倒是开始佩服小地方的酒家居然也能做出隔音效果一流的客房来。关了门便像隔开两个世界,麻烦也一并隔得干净。床上的人已经醒了,虽然不曾动过,那掩在青丝后的光亮还是叫人无法忽略。
“连乔。”
庄昭唯慢慢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时,讥讽的笑被浓到化不开的冰霜彻底取代。
“当年你飞去日本,要见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