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流荒,你家枭衍怎么就这么记仇呢,这都过了多少万年的事了还这么耿耿于怀的?”
流荒笑道:“昼王见笑了,毕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记吃不记打的。”
枭衍一记白眼翻了过去,嘲讽道:“我家殿下心地善良,和你可不一样,谁知道你肚子里憋没憋着坏心眼儿呢?”
辛吾这厮,长得是一派风流倜傥俊逸挺拔,只是脸皮却比城墙还厚,若说他心大,倒也真是心大,听了枭衍这话,竟也不见半分恼怒。
只见他极尽风流地捏起茶盏凑在嘴边轻嘬了一口,抬眸的瞬间便笑得一脸灿烂:“枭衍虽然表面上和我不对付,心里却是十分得了解我呐,不瞒你说,我还真憋着一肚子坏心眼儿呢,枭衍君长得如此俊朗神秀,实在是让我心痒得厉害,你......”
话未说完,便被枭衍抵在他喉咙处的黑缨尖枪给打断了。
枭衍一身黑腾腾的鬼气在周身暴涨,黑色的纹路迅速爬满了他全身的皮肤,原本就漆黑的双眼更是连眼白都看不见了,唯有煞人的鬼气源源不断地从里面冒出来,活像只要索命的罗刹鬼。
辛吾半分笑容不减,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鬼气缭绕的尖枪,一双桃花眼将枭衍从头打量到脚,目光里赤裸裸地充斥着占有欲似的赞赏。
枭衍似是被他目光里掺杂的东西所激怒,手一发力便把尖枪刺进了辛吾的喉咙里给他来了个对穿,流荒伸手抓住那尖枪往外拉,枭衍感受到她的气息之后,周身的鬼气便“蹭蹭”地收敛了大半,暴虐的心受到了安抚,一双黑眼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辛吾将毓流荒的手轻轻拨开,哑着嗓子笑道:“我自己来。”
就是这个碰了他家殿下一下手的动作,又惹得枭衍周身的鬼气暴涨了起来,刺穿辛吾喉咙的尖枪又往里没了数寸。
辛吾双手攥住尖枪的枪身,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似的一点一点地把它拔了出来,那尖枪的半个枪身都沾满了鲜红的血液,看起来更是邪魅非常。
辛吾脖子上被穿出的血洞在尖枪拔出的那一瞬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复原了,半点伤痕不见。
流荒上前抓住了枭衍的手,将他暴虐的鬼气给强压了下去,枭衍不甚清明的脑袋一沉便昏倒在了她的肩头。流荒横眉看向沾了满身鲜血的辛吾,语气里掺杂了少有的怒气:“昼王好走不送。”
子阮上前做出了送客的手势,冷冷道:“请吧,昼王殿下。”
辛吾看着当下的状况,尴尬地撇了撇嘴角,好看的眉宇也被他自己给拧成了个王八。叫你几万年前就和人家结下梁子,叫你憋不住,叫你告白不分场合,这下可是把枭衍给得罪惨了!
不错,辛吾此君自那次......嗯,自几万年前那次邀流荒来吃酒见了枭衍一面后,便对他念念不忘起来,三天两头的串门,就为了见见枭衍,跟他逗个趣儿。
可枭衍是个实诚的孩子,从没想过他对自己还有那般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这次辛吾憋不住将他觊觎枭衍的心思给抖落了出来,竟是惹得枭衍周身鬼气暴走,险有些要收不住的架势。
约莫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吧,蘼芜山那边就传来了辛吾杀猪般的惨叫声,听得昼鬼们那叫一个心惊胆战,纷纷想上前拉架又碍于自家鬼王下的不准前来靠近一步的死命令,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流荒,流荒......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招惹你家枭衍了,咱停手吧姑奶奶,歇会歇会行吗?”
流荒被周身暴涨的黑气紧紧裹在里面,皮肤仍然是干净的白色,脸上看不清喜怒,却还是能感受到她强烈的怒意。她这番鬼气暴涨得虽不像枭衍那般骇人,却是威压十足,毕竟,一代鬼王释放出来的压力足以让万物臣服于她的脚下的。
她斜斜地睥睨着被她打得屁滚尿流的辛吾,冷冷地说道:“再招惹枭衍一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流荒”,辛吾看着她,眼神变得复杂又认真,“你一定不了解喜欢谁是何种感受吧?”
流荒诧异地看着他,只听辛吾有些落寞地说道:“我从还未成形的时候就开始和你斗,斗了多少万年我都没有停手,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是我不对,可我落到大地之心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后来有意识了,争来抢去的却已是常态了,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那次的雷劫我让你替我扛了,是我对不住你,我以为你也会那样对我的,就先下手为强了,毕竟咱俩互相不对付了那么多年,难保你那次不想借雷劫来害我,我承认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你后来把我困在大地之心好几百年,吃了你给的不少苦头,那时候我发誓出来后一定找你报仇,可当我看到我那帮兄弟的时候,忽然不知道这么多年和你斗来斗去究竟图什么了,我想停手,可又实在不甘心,直到那天,我看见了枭衍......”
“枭衍脾气暴躁,又念着你我之间那档子破事儿,对我从来都没有过好脸色,可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啊。”
“这几万年来,我三天两头的去你家串门,有什么好东西都往你那送,是我贱吗?我想着法子去弥补当年做的那些错事,可我自问除了天雷那次是我真的鬼迷心窍了我还有真对不起你的时候吗?你以为我想从天上掉下来又正好砸在你身上碰见你这么个冤家吗?”
“枭衍就是块冰也该被我暖化了吧,我也没怎么着他啊,怎么他就......”枭衍捂住脸,“流荒,我可真是嫉妒你啊,枭衍怎么就对你那么死心塌地呢?”
流荒看了他好久都没有说话,她以为鬼王和众鬼之间的感情就是最强的羁绊,她喜欢枭衍,喜欢覃沐,也喜欢子阮,可是很明显,那种喜欢和辛吾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她的喜欢是一种让她没有丝毫压力的喜欢,而辛吾的喜欢却让她感到了痛苦。
“辛吾......”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不懂,你也不用懂,只是,但凡我能管住自己的心,我也绝不会将自己搞到这步田地”,辛吾说,“就当啥也没发生过吧,我今天说的话,你就当啥也没听见,成不?”辛吾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流荒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多了些苦涩。
他走了也就十几步吧,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了下来,扭头问道:“你还留下来吃个饭吗?”
流荒好不容易对他产生的同情,因为这么一句话瞬间烟消云散了,她什么也没说,捏了个诀儿一刻不停地转身离开了。
辛吾见她离开才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丝毫不顾惜月白色的袍子被泥土粘脏,整个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在那坐了多久都想了什么,总之,有好一阵子都没有见他往夜鬼那边串门了。
子阮跟覃沐唠嗑,这唠着唠着就唠到辛吾身上了。
“怎么这些日子不见昼王来了呢?”
覃沐还没回答,就见枭衍黑着一张脸从他俩面前走过去了。
“哎,不是,这家伙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啊?不就是昼王开了句玩笑么?怎么那么大火气,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枭衍周身鬼气暴涨的样子呢。”
覃沐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枭衍的脾气,这次昼王的玩笑确实是开大了。”
“也是,这昼王说什么不好,非说这个,虽然这数万年他为我们做的也挺多的,但枭衍心里肯定还没有放下往日的那些过节。”
流荒走了过来,说道:“以后这件事情都不要再说了,我和辛吾以前都是互相亏欠,现在这个状态挺好的,就到此为止吧。”
覃沐和子媆纷纷称是。
流荒看向远处正在带着夜鬼的枭衍,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想了想还是决定拎了两坛桂花酒去辛吾那串门,一进去就看见两只烤得金黄的山鸡正架在烧烤架子上,四周不见一个鬼影儿,流荒笑了一声,一撩衣摆就地坐了下去,将其中一坛酒拧开瓶口倒在了烤鸡上,瞬间酒香四溢,香气扑鼻。
辛吾从房里出来,怀里抱了一堆的瓶瓶罐罐,流荒看见他,笑道:“出来这几万年就想着吃了吧,这鸡烤的可真不错。”
“老远就闻到你的味道了,这不,赶紧的回屋拿佐料了,尝尝鲜吧,刚研制出来的,和你这桂花酒还挺配。”
“那我今日还真是有口福啊。”说完,就扯了一只鸡腿咬了一口。
辛吾一旁叮嘱:“小心烫啊,你慢点吃,把你烫着了枭衍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转了话茬,“你还挺喜欢吃辣的,给你加点这个现磨的辣椒面,数十种辣椒呢,又辣又香。”
“辛吾,以前的事都翻篇了,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这些年来你为我们做了很多,我心里面其实也是十分感激你的,你......”流荒一抬头就看见一脸笑嘻嘻的辛吾,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喜欢枭衍这事,还有枭衍怎么对我,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把它揽到你自己头上。”
“我也不是这意思,就是枭衍对你的敌意多少都是因为我引起的......”
“打住打住,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了,我还头一次知道你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扛事的,不过我还挺意外的。”
“嗯?”流荒一脸的疑惑。
辛吾笑:“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能为这件事专门往我这里跑一趟,这么多年你主动到我这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啊。”
“我当你要说什么呢,看在你这烤鸡的面上我以后也得常来啊。”
“哎,等会,我怎么觉得这桂花酒的味道甚是熟悉啊?”
“哦,这是你八百年前送来的,我看那酒实在是太多了,就给埋到地下了,今日正好想起来,就顺手挖来了。”
“哈哈哈,你说你好不容易没两手空空地来我这里,没成想带来的这点东西竟还是我八百年前送给你的。”
两位鬼王吃完了鸡就跑到了附近逛了逛,辛吾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有感而发。
“早知道我们现在能像老友一样一起吃饭喝酒话家常的,当初在下面就该齐心协力争取早日出来才是啊,以前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不是说好了翻篇儿了么,谁又能一直抓着仇恨活下去呢?我们俩都有不对的地方,两两相抵了吧,日子还长着呢。”
“也对,日子还长着呢。不过,下次再遇到雷劫,我一定要替你扛过来。”
“去你的吧,哪有那么多雷劫要度,替我抗那几道雷还不如多给我烤几只野山鸡吃呢。”
“得,枭衍那么喜欢吃烤鸡也是跟你学的吧?你在他心中得是个神,做什么事都向你看齐”,辛吾这话说的有点落寞,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近乎天真地问道,“你说天上真有神明吗?”
流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要是有一天我也能住到天上去,就把你们全都接走,建一个大宫殿,我们鬼族的所有兄弟都待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流荒听后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志向呢!好,我就等着那一天。”
“好歹我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总得去上面一探究竟才好啊。”
“哎,你把你那些瓶瓶罐罐给我一些吧,子媆做饭太难吃了。”
辛吾笑道:“你这么说子媆,她知道么?”
“哈哈哈,我嫌她做饭难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正好把这些佐料给她让她好好学习一下你这个大厨的手艺。”
“大厨可不敢当,横竖闲来无事,弄点吃的罢了。”
“你倒是谦虚,不过不知道大厨什么时候有空能去我那给我改善改善伙食啊?”
“嘿!你倒是使唤我使唤上瘾了哈。”
流荒和辛吾相看了一眼,然后捧腹大笑起来。
刚从辛吾那里回来,就看见枭衍在门口晃来晃去的死活不进来,逗得她总想发笑。
“枭衍,过来。”
“殿下。”
“在外面杵着干啥呢?”
枭衍挠了挠头发,在那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流荒成心看他着急,看破了他的心思却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只见枭衍提了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您刚刚去找昼王了?”
流荒好笑地看着他,嗯了一声。
“那......那......他......您......”
“辛吾没什么事,我刚刚还吃了他一只烤鸡呢。”
枭衍哦了一声,似乎还想问什么,嘴巴张了张,却只说了句我先走了。
“站住”,流荒说,“让你走了吗?”
“殿下还有什么事?”
“你去把酒窖正中间靠墙放的柜子里那两瓶桂花酒拿出来。”
一会儿功夫,枭衍提着酒过来了。
“现在,向后转,出门右拐,去找他吧。”
“找谁?”
“你心里想的是谁,就去找谁啊。”
“我......我没有。”枭衍小声嘟哝道。
“你没有什么啊,我说什么了吗?”
枭衍看着她的脸没有说话,又听见流荒说道:“他就算心悦你,喜欢你,那也是他的事,这不是错;而你鬼气暴涨地将他的喉咙给刺了个对穿,伤了他,这就是你的事,这是错。做错了事就去道歉,别做缩头乌龟。”
“可是他对你......”
“枭衍,听我说”,流荒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我知道你处处维护我,但我和辛吾的事已经翻篇儿了,要说起来的话,纵然他有的地方对不起我,可我也有很多地方是对不起他的。我们活着就往前看,别总抓着过去不放,现在,你去道歉。”
“我知道了,殿下。”
“好了,去吧。”
枭衍拎着两坛酒在辛吾家门口徘徊了好长时间,终于决定走了进去。进门就看见辛吾单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前摆好了温酒的容器和酒盏。
“你进来的倒是巧,诺,水热好了,把酒拿过来吧。”
枭衍把酒递给他,不知道辛吾是不是有意的,他总觉得辛吾好像碰了他一下手,刚想发火,又想起了流荒的话,不得已才把火气给压下了。
辛吾看在眼里,嘴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坐,来我这儿还用客气吗?”
“我家殿下说我那次做得不对,让我来给你道歉。”
“那你觉得你做得对吗?”辛吾问他。
“殿下说你......你没伤我我却伤了你,是我错了。”
辛吾哈哈大笑起来:“枭衍啊枭衍,你可真是太可爱了。”
枭衍“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眼角不可抑制地跳来跳去,竭力忍住想要暴打他一顿打冲动说道:“我歉也道了,酒也送了,告辞。”
“站住,我还没接受你的道歉呢。”
“殿下只让我来道歉,我管你接不接受。”
“那你家殿下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一个完整的道歉还需要我的接受吗?”
“你怎么想随你,我家殿下没有跟我说过。”枭衍说完就抬腿向外走。
“我如果不接受你的道歉的话,你信不信你家殿下会再让你来一趟?”
枭衍猛然回头,怒道:“你想怎样?”
“坐下陪我喝一杯,我就接受。”
闻言,枭衍抓起酒坛子仰头灌了下去,喝完顺便拿手随意地擦了一下唇角,谁知还来得及放下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了,那手的主人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枭衍,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什么心思了,那我就摊开了跟你说了,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心悦你,喜欢你,爱你,想跟你在一起。”
闻言,枭衍皮肤上的黑色纹路若隐若现起来,吓得辛吾赶紧放开了他的手:“枭衍,你......你别生气,别生气......你怎么对我都行,上次那个一点都不疼,真的,求你别再鬼气暴涨了,好吗?”
“啪”地一声,温酒的桌子被劈成了两半,罪魁祸首枭衍裹着一层黑雾消失在了辛吾面前。辛吾看着烂得不成样子的桌子,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了起来。
覃沐和子阮经常骂枭衍欠,却没想到还有一个更欠的,这两个一个欠骂一个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