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流金,黄沙四面,沙粒层层铺展,没有风,算得上安静。
这是大荒自众鬼出世之后的模样,再没有了往日的暴虐,温顺得像头闭眼熟寐的金毛狮子。
忽然,平坦如纸的金黄沙面上钻出了一只九阴白骨爪,这只爪子,似乎只在破沙而出的那一刻才气势凌人得宛若大内高手,之后就偃旗息鼓,如同死物。
哎……动了动了,那只爪子动了,噫!原来还是个活的。
爪子纤瘦苍白,却骨节分明,不大却不显羸弱。
猛然间,爪子轻轻屈起手指,在沙面上狠命一抓,紧接着,半截白皙的胳膊便露了出来,只见那胳膊上的肌肉紧紧一绷,一道玄色的身影“蹭”的一下,从沙里蹿出来了。
这一蹿,蹿得老高,然后……也摔得老惨。
趴在一地黄沙上的玄衣女子艰难地将头从沙子里抬起来,赶紧“呸呸”两声,吐了一嘴沙子。
老子辛辛苦苦爬出来了,你就让我吃沙子?
想她堂堂夜鬼之王,如今竟混得连粒沙子都敢欺辱了。
这可算是什么事啊!
毓流荒虽然有点要从地下爬出来的觉悟,但她没想到,竟然真的是爬啊,那么深一个洞,通道怎么就那么窄?
不就出个世嘛,整得这灰头土脸的,哪有半点鬼王的风采,实在是没脸见她那帮还未谋面的徒子徒孙们。
“嘶……”
毓流荒吃痛一声,不就是从地下跑到了地上吗,钻洞就算了,还让她挨天雷。
天雷砸出来的伤可真是厉害,万能的复原能力说失效就失效,逗她玩呢?
瞧瞧这一身伤,真是没脸啊没脸。
她捏紧了手掌,眼里似有冲天的火光:“该死的辛吾,看我不收拾死你,竟敢叫我出去给你挡雷!”
毓流荒愤愤地爬起来,撑着腰杆一步步慢走。
暂容她找个地方好生将伤养养,等好利索了再去找她的夜鬼军团去。
到底是夜鬼之王,即便身负重伤,这行动速度也强得厉害,大概行进了千里左右罢,毓流荒惊讶着停止了步伐。
“我滴乖乖!”她惊叫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好好的一片沙地被劈成这样!”
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焦黑,黄沙也尽数变成了黑沙,更别提那些山地,不少山头都被劈裂了,张牙舞爪得样子真是可怕。
流荒暗自叹息:“要不是看见这片焦黑的土地,我还真不知道我有这么大面儿呢,至于么?我就挪个窝,诸位天雷兄弟你们至于么?”
心疼死她了!
那心情就跟自己家儿子被自己亲爹亲妈给揍了一样,又疼得慌又无奈得慌。
被雷给劈成这样,这得多少年才恢复得过来啊!
荒鬼的感官进化得十分发达,身为荒鬼之王的她在这方面的敏感度自是不用多说。
体内感官阈值在正常情况下,她能感受得到千里之内的任何东西。
若是加上法术用意念感知,能达到不可估测的范围。
流荒一撩衣摆,就地打坐,手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结了个印,将自身的感官阈值拉到了最低,念力波如潮水一般向四下涌散开来。
她刚历了雷劫,又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下面钻出来,加上感知范围太大,大抵一刻钟时间,体力便支撑不住了,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颊现在更是苍白得可怕。
不得已,只能收手停下。
她痛心疾首:“如今这世道难啊!看家本领都使不出来了!”
大荒这片土地,被雷劈了不是一星半点,至少她方才感知的那会功夫,即使速度比不上从前,大概也波及方圆数万里地了。
天雷不是个东西!
阵仗恁大!
可怜她美丽的大荒,从黄灿灿的模样,变成了如今这黑黢黢的穷酸样了。
方才她爬出来的那块地界,怕不是唯一一块完好无损的吧!
呸呸呸!
这次的天雷之怒,来得猛烈又叫人措手不及,在大地之心的时候,由于遭了辛吾的暗算,迫不得已单方面切断了与夜鬼军团的联系。
她虽然能从血脉里感知到军团情况的好坏,却不能让他们时刻接收自己消息了。
受了辛吾暗算后,她奋力将其打伤暂时关在了大地之心。
但辛吾这厮,忒能闹腾,三天两头地要出来,她不给他点苦头吃怎么能对得起这一身的雷伤!
夜鬼地界。
自那次天雷之怒后,大荒相安无事了好长时间,但这种相安无事却仅仅停留在表层,对夜鬼军团来说,比天雷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他们感受不到鬼王的任何气息了。
这件事情让他们实在抓狂,却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甚至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们的鬼王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曾经存在过的任何一点气息都不曾留下。
怪事接连发生,本该在夜间极为活跃的夜鬼变得精神十分不济,体质下降,身体绵软无力,嗜睡越来越明显。
若是少数夜鬼出现这种情况,倒也不足为奇,可这次症状就像是会传染一样,遍及了整个军团。
相反,昼鬼那边的情况却是好到了极点,即使是在夜间,他们也是精神充裕,甚至,有些进化得比较强大的昼鬼还唤醒了体内隐藏的法力。
这种情况让夜鬼十分忧心。
众鬼与鬼王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一方出现了问题,另一方定会有所感应。
他们的身体出现问题,可能正是鬼王遭遇不测的信号。
可为什么……昼鬼那边没有这种问题呢?
覃沐眼看着情况一天天恶劣下去,急得就差跑到昼鬼那边偷偷了解情况了。
另外两个鬼将也是一筹莫展。
“到底怎么回事?鬼王那边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吗?”子阮眼睛红肿了一圈,显然刚刚哭过不久。
覃沐转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张了张嘴唇,最终选择了闭口不言。
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互相了解得分外清楚,眼下这种情况彼此都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些安慰的话才那么难以说出口。
枭衍看着他俩,一向嬉皮笑脸的他,忽然严肃得不像话。
“你们说,会不会鬼王……原本是有两个呢?”
“你说什么?”覃沐和子阮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们先别急,”枭衍努力想让自己语调轻松一点,“我现在只是在猜测,咱们虽然和昼鬼是从同一个地方按照同一个方式进化而来的,但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产生血脉共鸣?同为鬼,却像是两个不同的族群,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昼夜两鬼,不同属性,不同作息,出世以来,几乎没有交流,真像两个族群一样。
覃沐拧眉思索,子阮红着眼睛,彼此不发一言。
“枭衍,你的猜想……或许是对的。”覃沐双眼紧闭,一副痛苦的模样,“我们感应到的鬼王跟昼鬼感应到的可能不是一个。”
这个结果他不愿承认,可也毫无办法。
“可我们的鬼王怎么了?”子阮说话带着哭腔,“是不是出事了?”
枭衍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眼睛发射出一片期冀又坚定的亮光:“不会的,我们既然没有大碍,鬼王那边就一定没事,没事的……”他抬手轻轻地给子阮擦了擦泪,“别哭,子阮,吾王会没事的。”
覃沐坐在石凳上,胳膊肘在腿上撑着,身体向前微倾,下巴垫在十指交叉的双手上,一双因沉思显得愈发幽深的黑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略显苍白的薄唇上下轻轻碰撞,就说出了一连串的话来:
“你们说,昼鬼那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他们现在要比我们神通,若想监视我们,我们未必能察觉得到,就算再怎么小心也不一定能躲得过。”
“我们现在太被动了,吾王失踪是天雷之后发生的事情,此事不能保证这和昼鬼那位没有任何关系,两位鬼王的出世时间相近,功力按说也是不分上下的,却唯独是吾王没了消息,这其中的猫腻儿想必是很难说清楚的,大概这也是吾王不肯与我们联系的原因。”
子阮担忧地看向他:“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现在的处境岂不是比想象中的更加严峻?”
覃沐道:“恐怕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吾王。若吾王失踪和那位脱不了干系的话,他图谋的无非是对大荒的绝对控制权。那位出世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寻找吾王,只要吾王彻底消失,我们就算不死也和废物没什么区别了,到时候,整个大荒便会落入他的手中。”
“所以”,子阮说,“我们必须在那位之前找到吾王。”
“怎么找?去哪找?”覃沐无奈又急切地说,“眼下我们的法力还没有唤醒,与吾王联系的唯一途径便是血脉共鸣,可又被吾王单方面地切断了......”
子阮漂亮的黑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两个人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就已经清楚地读懂了对方眼里的痛苦和无奈。
“那我们要是不找了呢?”一直没有说话的枭衍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覃沐和子阮一同震惊地问道。
枭衍解释道:“你们刚刚已经说了,找到吾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就目前状况而言,吾王暂时是没有生命之忧的,况且她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那么与吾王不可能有血脉共鸣的那位,只会比我们更晚而不会更早地找到她,吾王暂时还是安全的。”
他接着说:“就算那位出世,昼鬼兵强体壮,只要吾王不自己现身,他们找到她的几率几乎为零。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慢慢地等到吾王愿意和我们联系为止。”
子阮问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么?”
枭衍突然笑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黑色的眼睛里透出一抹晶亮又狡黠的光。
“我们体内的法力只是没有被唤醒,而不是消失了。唤醒法力就需要一定的契机,吾王不在,我们就靠自己找到那个契机。”
“我看这个办法可行”,覃沐说,“横竖现在是一个法子都没有,不如就先改变我们自己,也好过兄弟们终日无精打采的好!”
夜鬼按照自己的本能和血脉共鸣琢磨出了一道功法来,日夜钻研苦练,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大部分的夜鬼身体已经恢复到了天雷之怒前的状态了。
枭衍他们三个已经先后突破了临界点。
尤其是枭衍,他的法力已恢复了三成左右,速度和敏感程度上也有了很大提升,有的时候还能捕捉到几束昼鬼暗戳戳的目光。
他心里得意得很,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装作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又过了两三个月,夜鬼已全部突破了临界点,法力都在逐步恢复中,三大鬼将更是厉害非常。据子阮说,那段时间枭衍趾高气昂得恨不能把鼻孔给戳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