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蹦出来,小小的画店内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云惜自然是因为想到了那个梦。梦境里,父亲也分明是个纸人。
而晏怀安则是因为云惜居然直接猜中了答案。
他的嘴巴张得根本合不上。
你……你怎么知道的?
云惜笑了,伸手到抽屉里面找了一张单子出来。那单子是她平日里的业务登记,相当于记账本一类:“你说到后头我才想起来,这个张员外,我见过。”
“你见过?”
“嗯。他是不是高高个子,留着山羊胡须,而且眉心有一颗很醒目的痣?而且脸总是关公一样红红的?”
“对对!”
“我猜他犯案的那天晚上,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长衫?”
“云惜,你、你神了!”
云惜笑着受用了一下奉承,然后再告诉他:“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个纸人——那幅画,是我给他画的。”
说着,便把那账本翻开来,翻到三个月前的某一页,指了一处给晏怀安看。
“喏。”
晏怀安眼睛瞪得铜铃大:“你?”
“你可别误会啊,我做合法的买卖,那画是三个月前来找我去他府上画的。当时我还奇怪,明明是秋天,怎么换的是冬装。他眉心一颗痣十分明显,就这两点让我记下了。当时给他画的那画,就是半身像。”
晏怀安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个明白,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又是惊讶又是后悔:“你、你给他画的?哎呀云惜,你知道破这案子我费多少功夫!要是我早、早……”
“早来问我就好了?”云惜淡淡一抿嘴,“你不是憋着一股劲非要破掉这个案子么?要是你肯来应该早来了吧?”
的确如此。晏怀安破案不少,在衙门里都已经成了当红捕快了。可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破案多多少少都有云惜的功劳在。
所以,这次的案子他一开始就嗅到那个张员外十分不对劲。虽然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是这个不在场证明,还是有些怪异之处。
毕竟现如今是冬日,晚上的酒席饮了酒,怎么好外出到湖边受风?如果只是上厕所什么的,观澜阁内部就可以解决。张员外用“消食、醒酒”的理由到湖边走,显然是有一个非要离开酒席现场的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比去杀一个人更充分的呢?
晏怀安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破解了那个“不在场证明”。
虽然晏怀安花了十天才破获的案子被云惜一炷香不到就给解谜。不过云惜承认,自己多少有点儿“作弊”的意味。她安慰晏怀安:“好啦,我这不也是凑巧,刚好给他画过那张画,否则的话我怎么能这么快破案?”又道,“说说你吧,那你又是怎么发现这个张员外的诡计的呢?”
问到这里,晏怀安就不由有些得意起来:“是这样,我一直觉得这个张员外十分不对劲,所以对于当晚参加酒席的所有人进行了反复盘问。最终查到了一点端倪。大冬天的晚上跑到湖边去消食饮酒,本来就是十分奇怪的。所以我就用这点提醒酒席上的人,有没有注意到在湖东边坐着的张员外有什么异样之处。其中就有一个,想了好久,犹豫了好久,终于吐了口说:他觉得那天晚上在湖边的张员外有点儿‘弱不经风’。”
“弱不经风”这四个字实在恰如其分,云惜淡然一笑。
晏怀安继续:“起初我听这话还不以为意。这人自己一边说还起来一边笑起来。我就觉得这要么是他眼花,要么就是一种文人式的夸张。但我后来一想:不对啊,十天前,十天前是什么个日子、什么个景象?云惜,你记不记得?”
云惜想了想,已经想到了,但还是摇头。
晏怀安愈发得意:“十天前,开始下雨——确切的说,这次连续的雨水,是从九天前开始的。而头一天,也就是十天前的那个晚上,开始起风。”
“所以,你把‘弱不经风’和起风这两件事情联系了起来。”
“可不是么!当时我有了这个猜测,还很有些紧张的。毕竟这种事情拿去跟人解释,谁会信的?但我转念又一想,你就是个画画的啊,你画的人物,那可真是再像没有了!扔到人堆里几乎可以乱真!所以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于是我就开始从这个角度着手调查。当然,这也怨这个张员外自己。大概是你那画太传神了,他居然不舍得扔掉。那天回来在湖边沾了些湿气,居然舍不得扔掉,在书房的一个书架后面挂着。我打着别人的名号上门,趁他家小厮不注意,直接冲到书房里,果然就找着了!”
“然后你就用这幅画,问出了原委?”
“嗯!也是他做贼心虚,看见我拿着画了,以为我已经全知道了,当即都没辩解,一股脑儿全给交代了!原来他杀那秀才,也是处心积虑!盘画了得有半年之久!至于杀人的手法,其实就是他走到湖东岸的亲水亭之后,用一根木棍把自己的画像挂到亭子中一根柱子上,柱子那里早有一颗他提前偷偷钉好的钉子。亲水亭距离观澜阁也有三四百步远,又兼是晚上光线不好,还有花树之类的遮掩,天字号雅间上的众人自然就看不真切。挂好画像之后,张员外便快步从湖北岸绕到湖西岸。那个秀才早就应约在那儿等候。然后张员外摸过去,从后面直接给秀才的脖子来了一刀,血水喷溅到前面,不会沾到位于身后的张员外。张员外往湖里扔了刀,再洗了手,便赶紧回到东岸的亲水亭那边将画收起来藏在身上。冬天里大家都穿衣服厚实,他身形又高,将这画轴藏在身体里,真是再合适不过。”
云惜听完点头。这一切都跟她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为了杀一个人,居然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并且布下这类周密之局,这个张员外可真是杀人心切。
“他俩又什么仇啊,值得下这样的杀手?”她问。
“据张员外自己交代,是讹诈——说是那秀才有一次到京郊踏青,逢下雨进了一个文庙躲雨。结果好巧不巧在那文庙有堵墙被雨水冲得塌掉半边。秀才眼尖,在塌掉的夹墙里发现了一本书。抽出来一看,是本文集,前朝什么年代的,一些文人雅士集会所做,没有公开出版,所以也就没有流传于世。那晚上秀才百无聊赖,就躲在文庙里看这本书,其他倒还没什么,偏偏看到一篇文,他发现自己几年前科考的时候在哪里看见过!后来仔细一想,原来是之前读士子考试的范例文读到过。可这明明是前朝的文章啊,他读到的范文是本朝的试文。这秀才第二天回到家,急急忙忙找出之前看过的范例文来。一查,发现是张员外当年考进士时的作文。”晏怀安给自己倒了杯水,顿了一顿:“也是偏巧,张员外手中也有那本前朝文集,因为他爷爷便是当年文人雅集的一员。后来到了本朝,张员外参加科考,那年科考题目居然跟他爷爷所写文章的主题一致。他就这么直接用上了。”
“所以这个秀才就以此为要挟,敲诈张员外?”
“嗯。其实一开始也不过要点儿银两接济生活。可后来这个秀才胃口越来越大,一不满足就扬言要去举报张员外抄袭前朝文章以此博得功名。张员外纵使家财丰厚,也慢慢吃不住了,这才动了杀心。”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万恶由贪念而生,最终膨胀到吞噬了自己。
云惜听完点点头。看晏怀安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而且一大清早地就回到加来,应该是因此案得了些奖赏。
便问他:“不错,破了这样一桩案子,说明你是个厉害的捕快了。说吧,上峰怎么奖励你的?”
“哎呀云惜你可真聪明,知道我这大早上的不当差回来找你就是得了赏了!”
“赏你什么了?”
“赏我——另一个案子!”
云惜原本还挺期待,但一听这话,微微挑起的眉毛也落了回去:“是你在跟我开玩笑,还是你们上峰在跟你开玩笑?”
“你别着急,听我说——这不年末了么,要想休假是不可能了。上峰看我这些日子为张员外的案子忙的是着急上火,于是给我派了个简单的案子。”
“简单的案子不也还是案子?”
“不。这案子一听就知道破不了、也没必要破。上峰给我这案子,是让我趁今天天晴,到城外去踏踏青,散散心。”
“城外?去哪儿?”
“云摩寺!”
云惜心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