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又开始下起淅沥小雨。
云惜和晏怀安早早就各自回房。今天僧人们太忙碌,以至于没有抽出人手下山修路。云晏两人的回家之路就因此得多耽搁一天。
云惜不介意。因为一回房,她的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的参堂吸引了过去。
信正和信远忙碌一天了,参堂内部又点燃灯火,不知道这个夜晚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无休无眠。云惜习得丹青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这样连续、高强度地画画。这也让她内心对于那两位僧人涌起阵阵钦佩。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促使他们能如此不知疲倦?更关键的是,他们怎样克服前作被毁的痛苦,若无其事地投入到重新创作中的?
是为了云摩寺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云惜的内心,一些互不想干的东西开始组织起来。
拙一想要尽快制成壁画,因为那样对于新年元月贵人们上山礼佛有莫大吸引力。
但信真却拒绝云摩寺被西鸣寺的那一套“生意”所污染,因而从动机上讲,应该会尽可能地阻止壁画绘成。
具体负责壁画绘制的两个和尚,信正和信远,是信字辈的师弟,在拙一和信真之间,自然更听从后者一些。
这么说来,他们这样努力地去完成任务,没有信真点头,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信真他……不应该反对壁画绘制的么?
云惜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山寺的冬夜还带着湿气,与周身的阴影一道朝她袭来。她蓦然发了个抖,不但被气温,也被内心的那个猜测:
她猜测,这一次壁画,可能也会遭遇先前的厄运。
被彻彻底底地毁掉。这是新年之前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只有这一次也照样全毁,才能给拙一的计划来上致命一击。
信真,以及他的师兄弟们的身影,浮现在云惜的眼前。
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事实上把持了山寺,如果要做到这种事情,似乎不是很难。
但是拙一也不是傻子。一次两次壁画被毁,他或许可以容忍。但是三次四次……他还不起疑心?
嗯,云惜暗暗想着:拙一是否做了防备措施这一点她还不清楚,可以留待以后再确认。当下,她大可以假设:假设一切都在光天化日、在拙一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也就是说,在参堂完全是上锁的、密闭的情况下,作案者到底是如何进入到参堂内部,破坏掉壁画的呢……
翌日,晏怀安忍不住这山寺的饭食和住宿,吆喝着几个和尚一块儿下山修路去了。他本也想邀云惜一块儿前往,原因仍是留她一人放心不下。但云惜拒绝了他的提议,说自己还想在山寺里好好转转。
云惜转来转去,当然还是围着参堂打转。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半便昏昏睡着,真是惭愧。
现在信正和信远很快就要完成所有的绘制了,描线之后便是上色。上色的话会简单许多。她也从信真那里问过了,上色会邀请寺中所有的师兄弟们帮忙,用不了多少时间。
云惜仿佛听见了更深时的夜漏,滴滴答答地催促着她早点儿解开这个谜团。
看着参堂内做着线稿收尾工作的两人,云惜怔怔出神。
别说进入参堂了,参堂的门窗一合上,她就是连看都看不清里头的状况。
要进去使坏,可是有些麻烦。
她从旁边地上捡起一只枯枝来,在潮湿的地面开始笔画。
她先画了个建筑的轮廓,自然是参堂。参堂高大,却三面封死,只留正面一面做木质门窗。大门是牢固的,上头的锁又新又沉,就算能破坏,也一定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强行突入是不行的了。至于这窗户,在内侧都插了销,从外面也无法推开。而且这窗户一扇扇做得很窄,而且上面还有木头格子,虽说这格子为了光线的缘故不算小吧,但勉勉强强也就通过成年男人的胳膊,人想要进去,哪怕是三岁小孩也不能够。何况这格子窗上还贴着窗户纸,这纸张倒是没什么可说的,普普通通,大概到了新年贵人们来时,会换上又结实、又透亮的上矾明纸,现在就先拿这种普通白草纸凑合一下了……
云惜想: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仿佛真相跟她只隔了那么一层窗户纸,只要轻轻一捅,自己便解开了核心的谜题……
突然,一阵凛冽寒风如刀般刮过。
这山间的风可比平地里的吓人得多。云惜昨晚迷迷糊糊醒过来一回,听见呜呜的声音,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风。
这阵风虽然凌冽,却刮得很是时候。
只听“哗啦”一声,云惜循声侧首望去——正是窗户纸。
参堂的那些窗户纸未免也太不经事了些。大概是昨天又下了雨,潮气上泛,让这些纸张更不耐风。
就这么一下,居然好几扇窗户上都破了洞。
透过这些个洞,云惜下意识地朝参堂里头看了看。
透过窗户纸,云惜看到了什么呢?她看到了脚手架,看见了如椽大笔,看见了装满墨汁的木桶,还看见了……笤帚。
用竹子的细枝条做成的笤帚。
这笤帚看起来又大又硬,应该是……用来扫地的吧?
云惜陡然间打了个寒颤,她内心电光火石一片。
啊!莫非……莫非用的是那种办法?
然后就在这时——“女施主一手好丹青!”
云惜猛地一转身,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恰是发出这声赞叹的人——信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