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阿烨已经去上早朝了,但锦被中还有他的余温。
小厨房的糕点与汤水是不错的,但是菜肴或太咸或太甜,又太油腻,十分倒胃口,我暂时还吃不惯。
只是在秋语的劝说下吃了两口丝连糖藕,据说这是宫中大婚第一天要吃的。
随后亲自到小厨房做了开胃的酸梅炒饭,又两道荤素都有的菜。
一道是烟笋肉丝,肉丝外焦里嫩,烟笋爽脆可口,笋子虽是熏制的,可还有一股清香。
另一道是沙舟踏翠,金黄的驼掌与雪白的玉兰片相间而卧,底下是一片绿油油,驼掌极鲜美,配上玉兰片与油菜心,不肥不腻,肉嫩鲜美,荤素搭配得极为合理。
???因着我早前的告诫,绛紫殿的宫人深知无论往后添居何位分,如何得宠,都不许露出半分趾高气昂的神态,只是默默无闻地好生伺候着。
按照皇家规矩,嫔妃初次侍寝后次日向皇后问安时要行三跪九叩大礼。
早早起来梳洗,身着浅紫色绣藤萝花丝绸旗装,头上插戴绒花,图案为浅橙色与绯红色的仙桃。
上了肩舆便有太监迈着沉稳的步伐送我前往坤宁宫。
宫墙外两侧的梧桐树浓密的影子纵横交错地洒落在小径的碧玉砖石上,仿佛迷茫诡异而不可知的人生。
抬头看着遥远的天光彼端,隐约可见坤宁宫花影幽深的一角,在湛蓝如玉的天空下显得沉默而诡异。
锦垫早已铺设在凤座之下,皇后端坐着受了礼,礼方毕,她连忙吩咐宫女搀扶我起来。
皇后很是客气,嘱咐我坐下,和颜悦色道:“你还是宫中新人,便已将礼仪之事行得端庄得体,看来是花了许多心思,夜以继日地钻研,真真是生受你了。”
我含笑道:“臣妾怎敢受得'生受'二字,皇后娘娘真是抬举臣妾了。”
皇后端然一笑,道:“宫中勤勉之人不多,你肯刻苦便是好事,凡事只要用心便都会有个结果的。”
我福一福身:“娘娘的教导嫔妾牢记于心。”
皇后拨弄着涂抹着蔻丹的水葱仿佛的长指甲,幽幽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你聪明伶俐,后宫里多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子是好事,皇上高兴了,本宫也是高兴。”
我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嫔妾的才智只是娘娘的万中之一,若能见娘娘日日安好,便是六宫同被恩泽了。”
皇后闻言果然欣喜,道:“你满嘴的甜言蜜语,言行举止也是讨人喜爱,怪不得皇上待你与众不同。”
她招了招手,便有宫女拿来一个铜胎画珐琅描金喜字小盒子,里头置着一朵正红色的绒花,为盛开着的牡丹,另有一朵是半开,以及两枚小巧玲珑的花苞。
皇后身侧的穗依伸手一引:“请小主为皇后娘娘簪花。”
我纳闷,这簪花的宫规不是妃位以上才能执行么?
穗依想必是看出我的迟疑,解释道:“小主,这簪花也是可让特别的嫔妃执行。”她怕是见我下不来台,忙道,“小主慧心,怎会不知呢?怕是这绒花过于美艳,一时半会儿贪看住了罢。”
我微笑着起身,拾起一朵芙蓉,缓步于皇后面前,轻轻为她插戴。
皇后轻轻一笑,沉声道:“这芙蓉开得多好啊,只是世间繁花,终有一日会谢落。”
我装作无知,轻轻道:“娘娘说得极是,臣妾也是未曾见过有哪朵花儿能红百日的。”
皇后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还叮嘱了些许,我一一听了,过些时候陆陆续续有嫔妃前来请安,我便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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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日恰逢立冬,宫中备下了家宴吃饺子。
我身着绯红色丝绸旗装,外头的浅紫色坎肩,肩膀处是如意暗纹,缀满紫水晶与石榴石,而胸前则是绣着深邃的蓝色碎花与翠竹,细密而精巧,隐隐约约可看得出是类仿佛于“陌上花开”的图案,头上插戴羊脂玉红珊瑚珠花。
所谓家宴吃饺子,原本是因为立冬乃秋季与冬季的交子之时,宫中嫔妃长日无聊,便由各宫都自己做了饺子,凑成一宴,讨阿烨欢心而已。
阿烨白日里去京郊察看了农桑,回来听皇后说起,倒也是高兴,便在启祥宫朝霖殿赐宴。
嫔妃们自然是别出心裁,都是做了类仿佛海鲜馅儿的,乳鸽馅儿的,唯独皇后最有心思。
皇后向阿烨奉上了银鎏金錾双凤穿花玉壶春瓶,盈盈浅笑道:“皇上,这是臣妾亲手制的玫瑰醋,臣妾想着,众位妹妹都是制了饺子,而醋却是吃饺子定要配着的。”
阿烨正吃着一个卿贵妃制作的四喜饺子,闻言浅笑道:“心意虽简单,却也是最要紧的。皇后,你做得好。”
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获了阿烨的称赞,自然是欣喜笑容堆了满面,嫔妃们也是纷纷附和。
当然,除了一个人,卿贵妃,她不肯开口,也是不屑一顾。
凝神间,一个不知名的嫔妃露出讨好的笑容,向皇后道:“皇后娘娘的玫瑰醋真是好香呢!嫔妾闻了,仿佛置身花海一般。娘娘这样好的手艺可得传授下去啊!”
“是了。”卿贵妃漫不经心地轻启红唇,又瞥了我一眼,不怀好意道,“倒是宁贵人,只是用了寻常的菜馅儿肉馅儿,似乎是不肯对皇上用心啊。”
我这才细细看她,墨绿色绣并蒂菊丝绸旗装,金色菊花一朵连着一朵,仿佛真花一般大小,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芒,头上插戴牡丹点翠金簪,愈发显得是清冷的颜色。
我温润地携了一缕浅笑,依依起身福了福,不卑不亢道:“回娘娘,臣妾只记着皇上最爱吃嫩白菜与猪颈肉,故而寻了来包饺子,并无不用心一说。”
卿贵妃撇了撇嘴角,不依不饶道:“即便如此,可这是家宴,合该花些心思,寻些新鲜的。难为皇上如此宠你,你竟没有把皇上放在心上。”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却,阿烨见我闷闷的,正开口想说什么,却是皇后抢先道:“好了,卿贵妃,今日是宁贵人第一回参与家宴,你就别吹毛求疵了。”
语罢又望着我,示意我坐下,我心下一松,感激地望了皇后一眼,徐徐端坐。
可卿贵妃却毫无收敛,反而嫣然一笑,道:“皇后如此说,似乎有袒护宁贵人之嫌呐。”
“卿贵妃,你这般对本宫说话,符合宫规礼制么?”皇后神色淡得如一抹寒冰,心绪似乎不为所乱。
我心下在佩服皇后的定力的同时,也是感叹她不简单。
我静静地吃着面前的菜品,悄悄地打量着安嫔,便是之前的李贵人,因着其父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又是此批新人中头一个被召幸的。
现下最为得宠,日日悉心装扮,仿佛绰绰生姿的明丽桃花。
她这几日总是出入承乾宫,人前人后都为卿贵妃说尽了好话,看来是在巴结她。
凝神间,滟贵人端起浮雕梅花素银酒壶为阿烨倒酒,金黄色的液体混着丝丝乳白色,是桂花与玫瑰的芬芳浓郁。
而后又有其他嫔妃举杯,他倒是不拒绝,开怀畅饮。
宴席已开了一段时间,衣着鲜艳的昭华女子伴着丝竹之声起舞轻歌,期间已有两个嫔妃不胜酒力,起身去了殿外醒酒。
我与秋语走在鹅卵石小路上,初冬的时节,一丝月色也是无,晚风贴着面划过,已有隐隐的清冽。很快看见前方走来一女子,我定眼看去,原来是蕴贵人,于是互相福了福身。
她微微一笑,望着暗夜的云舒云卷,落寞道:“今夜无月,只落得一人寂寞,还好有宁妹妹相伴。”
我笑道:“哪儿的话,宫里那么多姐妹,怎会无人相伴呢?”
“姐妹?所谓的好姐妹,便是那些阳奉阴违的姐妹?”她嘴角的笑意凝住了,变为讽刺,仿佛娇花遇到了霜雪,迸出丝丝寒气。
“小主.……”蕴贵人身侧的一个侍婢用手臂轻轻碰了一下她,她这才晓得失言,便默默不语。
我见气氛尴尬,忙解围道:“贵人想必是醉了,宴席方才开了一半,还是先让宫女扶去偏殿小憩片刻罢。”
那侍婢扶着蕴贵人,感激道:“多谢宁贵人,我家小主素来不胜酒力,今日又多饮了几杯,奴婢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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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宿在绛紫殿。
若问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最为无害,那便是在其睡着时,即便是九五之尊,睡着时也是如此,面孔没了往日的冷冽,加之脸颊微红,更添了几分孩童般的可爱。
我往软榻上方悬挂着的涂金镂花银薰球里放进一块玉华醒醉香。
尚香房的制香师会在阳春三月采集牡丹的花蕊,与荼蘼花瓣放在一起,浇入清酿充分滋润,然后放在阴凉处静待一夜。
再用杵捣成泥浆状,把花泥捻成小饼,最后在外头刷上一层龙脑香,就能让它散发出淡雅的花香了,是一种专门帮助醉酒之人摆脱醺意的香饼。
沐浴更衣过后,在窗口下吹着清凉的夜风,身边的浮雕貔貅青瓷案几上,随意撂着泾县宣纸,写的是张先的《天仙子》。
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这首诗是恋人浓情密意时,字迹渐渐潦草,是阿烨醉酒前书写下的,太液池上凉风悄然而至,泾县宣纸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我静静地看着,身后是他睡梦中略带沉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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