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七月三十。
虽说春日里是最爱招病的,但雨潇潇,风潇潇的七月时节,也是不容小瞧。
因着原本暑热的天气被骤然而至的冷风冷雨裹卷在一起,吹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凉,大人倒是不碍事,只是已有几个孩子身子不适,端宁便是其中之一。
阿烨本欲留我在交泰殿用早膳,奈何我记挂着端宁早起咳嗽,放心不下便辞了回来。
端宁起初是咳嗽了两声,乳母忙不迭炖了冰糖雪梨,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盈满室,别有一股温馨的意味。
看她食欲不振,请了曹芳前来请平安脉,说是因从前吃不饱,身子虚弱,得好好调养才是,我去小厨房做清淡的椰蓉南瓜小米粥,还有茶叶蛋与菱角糕,耐心喂她吃下。
过些时候阿烨过来,带着一套首饰匣子,我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
匣子共九个,最大的那个有一尺高,九层共四十九个明格和十八个暗格,最小的匣子只有巴掌大小,打开来居然也是有九个小格子。
匣匣相套,格格可拆卸,全部都用上等的紫檀木透雕与螺钿镶嵌,再配上大小不等的九把对卧双鱼大锁和十八把玲珑半鱼小锁。
整套东西精致古朴,看着虽有年头了,但木质依旧光洁明亮,白铜黄铜都打磨的锃亮如新,光线下呈出美丽的色泽。
可以装填胭脂水粉,香膏头油,还有钗环佩珰,靶镜螺黛,除了衣裳放不进去,姑娘家的小物件都是可以放进去的。
我喝了一口新上的茶水,满意道:“罗汉果与乌梅红糖煮出来的甜茶,秋天喝最好不过,阿烨尝尝。”
阿烨喝了茶水,大概是合胃口,一整盏都喝完了,随后郁闷道:“阿澜,你可有什么好吃的小玩意儿可以哄哄孩子?胤祚除了吃完奶安静一会儿,其余时候总是啼哭,而且我每回抱着,他便啼哭得更厉害了。”
我轻柔道:“小孩子爱哭是常事,从前太子爱哭闹,苏麻姑姑总喂他吃些牛乳桂花糖,大约孩子性喜甜食,倒是十分奏效。”
阿烨含着三分喜色:“这是怎么做的?我回头跟德嫔说说,兴许能止一止胤祚啼哭。”
我笑道:“此物不难得,原是乳酪伴上桂花蜜一起冻了,吃的时候化开便是。”
推开窗棂,深深吸一口气,有浅霜般的凉意,小花园流水叮咚,遍布奇花异草,更有花树十六株,玉兰、鸡蛋花、木兰、香樟、梧桐、白梅、绿梅,株株挺拔秀美。
我思虑道:“这个时候,小厨房的午膳快做好了,我再做一道凤梨炸鹌鹑,可好?”
阿烨笑道:“炸鹌鹑不错,只是凤梨酸酸的,要加上许多白糖,太过甜蜜了。”
我想了想道:“那清炸鹌鹑如何?”
鸡汤加盐巴与黄酒,下鹌鹑煮一会儿,捞干之后趁热在表皮均匀地抹上甜酱油。
土豆丝炸至金黄,铺于盘子四周,番茄用沸水烫过撕去皮,再切成花朵形状点缀于土豆丝之上。
鹌鹑用猛火滚油生炸,待炸至金红色时即可装盘。
最终定下来了,午膳的主食是黑豆桂圆粥,再六荤六素:金银花老鸭汤、清炸鹌鹑、仔姜熘肉、杭椒鸭舌、猕猴桃炒肉、蜜汁叉烧包、雪里蕻花生米、葱油芥蓝、蒜蓉生莱、番茄焖冬瓜、果汁藕片、鱼味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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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九年八月初六。
紫禁城的秋天并不美好,尤其倪霜与清若都是在这个季节逝世之后,更如此认为,漫天都是金色的尘埃,飞舞在阳光下,将灰暗染成耀目,空洞而迷乱。
彼日答应了太皇太后要做生烤野兔,这道菜品做起来倒也是简单,把野兔去皮洗净,抹上烧酒与细盐,在腹内塞满新鲜小蘑菇,然后用竹杆横竖交错穿成架子用来生烤。
野兔的表皮抹了烧酒,腹内塞满了小蘑菇,故而不仅没有腥气,反而多了清新,口感也是更佳。
小蘑菇柔嫩滑口,清香中夹着兔肉的鲜美,嚼一嚼即刻满口生香。
主食我做了枫叶饭,枫叶煮出黄绿色溶液,浸泡糯稻蒸成米饭,另有小厨房备下的八荤九素:长白山人参野鸡汤、龙眼荔枝虾仁、檀香烧肉、口蘑焖鸡、四喜丸子、腌笃鲜、白椒鸡胗、山椒鸭脯、冰糖人参果、奶汤蒲菜、清炒西兰花、芥末莴笋丝、腐乳空心菜、粉丝蒸丝瓜、金钩四季豆、芝麻炝炒小白菜、十六样什锦酱菜。
寂然饭毕许久,苏麻姑姑端来香浓的羹,太皇太后推其中一碗给我,道:“前些日子山东新进了糯玉米,哀家吩咐寿膳房加了红枣、枸杞子,与黄豆一块研磨,滋补养颜的。”
彼日太皇太后身着深紫色绣水仙花纱质旗装,虽然是暗沉的颜色,却不妨碍她的容光焕发。
我笑道:“太皇太后保养得宜,让臣妾好生羡慕。”
太皇太后不解道:“你正当昭华妙龄,羡慕哀家做什么?”
我认真道:“若是臣妾有朝一日与您一般年纪,还能这般有朝气,那真真是沾了您的福气。”
其实不止羡慕,更多的是钦佩,我钦佩她的气度,她辅佐三代君王,临危不惧,宠辱不惊。
从前我只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疏离之气息,但后来她赏识得以服侍左右,我感觉到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风轻云淡,着实令人见之折服。
稍后太皇太后乏了,我伺候她换上明黄色绣梅花丝绸寝衣,又往紫铜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添了安神香,待她睡下了我便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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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九年八月十八。
秋夜的细雨绵绵不断,缠绵得像恋人的呼吸,轻柔而芬芳,隔了那么久,其实也是只是三年,依稀还是我入宫的那一年。
秋天最适宜做枫露茶了,还有桑叶粥与吴茱萸粥,再有汉代枚乘所著的《七发》其中吴客向太子讲的佳肴。
第一道是煮熟小牛腹部的肥肉,用竹笋和香蒲来拌和;第二道是用肥狗肉熬的汤来调和,再铺上石耳菜;第三道是用楚苗山的稻米做饭,或用菰米做饭,这种米饭抟在一块就不会散开,但入口即化;第四道是熊掌煮得烂熟,再芍药酱来调味;第五道是将兽脊上的肉切成薄片制成烤肉;第六道是鲜活的鲤鱼切成生鱼片。
佐以秋天变黄的紫苏,被秋露浸润过的蔬菜,最后用兰花泡的酒来漱口。
既然饭毕,雨越发大了,听着阿烨讨论国事。
竹叶上雨水滴沥,风声呜咽如诉,雨线仿佛是上天洒下的无数凌乱的丝,绵绵碎碎,缠绕于天地之间。
阿烨面无表情,冷声道:“噶尔丹应达赖喇嘛之请,派兵帮助天山南路***教白山派首领阿帕克和卓与黑山派争斗,乘机夺占南疆地区。噶尔丹率兵经阿克苏与乌什等地进攻喀什噶尔,叶尔羌王伊斯玛伊勒汗子巴巴克苏勒坦率军抵抗,兵败身死。噶尔丹继夺取喀什噶尔后,又夺占叶尔,俘伊斯玛伊勒汗,至此噶尔丹兼有四卫拉特,并控制南疆地区,遂将兵锋转向漠北喀尔喀蒙古。”
待我从乾清宫出来,已是夜半时分了,大雨已停,空气中丝丝清凉之意,蕴着花香清郁,倒也是清爽怡人。
宫门前悬着无数盏绢制的水红灯笼,盏盏如斗大,映着金黄灿烂的流苏,照得地上光影离合,明亮里的暗影子有些红到惨淡的凄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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