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九月二十四。
想着昨日去静之殿看望时,病中的宜嫔无了从前温润的光芒,浑浊的气息已散发了出来。
阿烨为了不让五阿哥沾了病气,又不舍得让母子分离,便在翊坤宫开了偏殿,又吩咐乳母保姆照看着,着实对宜嫔甚好。
低眉摩挲着指间的粉珊瑚戒指,那珊瑚圆润饱满的一颗,是浓淡相宜的粉色,如孩儿粉嫩的面孔,因号“孩儿面”。
我随手取下,交至秋语手中:“宜嫔刚生育了五阿哥,这个转赠与她正相宜,拿那个剔红三狮戏球纹小圆盒装好,我等会儿去看她。”
我又去库房挑选了其他几样物什做礼物,更衣出来看见紫檀木书桌上新得的孔雀绿加蓝釉猫,忽然想起宜嫔喜欢猫,便将此器一同带上。
此器呈卧猫状,双耳竖立,双眼圆睁,尾巴卷曲于后腿上。通体以孔雀绿釉加蓝、绿彩为饰表现猫身上的斑纹,三种釉彩自然流淌,相互交融。
花猫体态匀称,底部中空,双目、脊背上开有圆孔,可能用于熏香,使用时应配有底座,把香料放在底座上,香气从双目和脊背袅袅飘出,可谓用心巧妙。
我到达的时候宜嫔在午睡,午后的日光透过轻薄的冰绡窗纱滤出几许清凉的意味,月影纱皆懒懒地垂着。
透过半朦胧的纱帐望去,庭院里的栀子花开了雪白灿烂几树,映着满架金黄的蔷薇,黄黄白白的艳丽璀璨,清风一吹,迎面拂来阵阵沾染着阳光气息的蓬勃花香。
我等宜嫔睁开一双厚重的眼皮,方才替她取来汤药喂之,只是她满腹心事,喝几口便摇头推开了。
“胤祺生下来的时候,脖子被脐带缠绕,导致缺氧,我每当看着他瘦小脆弱的模样,便心如刀绞!前几日卿贵妃过来,说了一句,五阿哥不知养不养得活……”宜嫔神思飘忽不定,连声音亦是轻飘飘的。
我皱眉道:“别听这些居心叵测的话,对身子无益,还是快喝了汤药罢!凉了越发苦涩。”
“凝妹妹,我这是心病,喝再多的汤药亦无用。”宜嫔泪眼朦胧的容颜,仿佛是被风吹落的白色花瓣,再美,亦是带了薄命的哀伤。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甜白釉小碗,宜嫔喜爱甜白釉,静之殿中所用之物皆为此,这是明永乐时期景德镇御窑厂创烧的一个白釉品种。
之所以用“甜”来形容釉色,是因为细看之下它能给人甜美之感,白如凝脂,素若积雪,此乃甜白,亦有人称其为“填白”,意指在白釉上可填彩绘画。
闲话半响我来到宜嫔的小厨房,做了南北杏川贝炖鹧鸪与吉祥如意饼,汤品易得,只是这饼大有来源。
原本是皇帝给嫔妃的赏赐,红豆沙与白芝麻为馅料,金黄酥脆的饼皮,印着吉祥如意四字。
寿膳房只有在年末的时候才做,嫔妃若是平时想吃,只能自己在小厨房做,我彼时做来,不过是宜嫔方才说甚是思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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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初冬时节的天色容易暗得早,若是逢上晴天,便有极好的晚霞招展,仿佛一匹上好的流霞锦自天际伏曳而下,杏红色、宝蓝色、云青色、米黄色,倾倒了一天一地,流丽万千。
胡玉娘的徒弟做了牛骨髓油茶,我从未喝过,故而新奇得紧。
灵雲犹豫道:“味道偏咸,不知娘娘喝不喝得惯。”
我不以为意道:“咸香才好,我口味重,喜欢这样的。”
什么叫自以为是,便是我这样了,喝了两三口便咳嗽不止,还好秋语知我爱好,赶紧端来三鲜馄饨。
馄饨在天山叫曲曲,羊肉馅儿的;南粤叫云吞,猪肉馅儿海鲜馅儿的都有,经常就着面条同煮;蜀中叫抄手,多种食材做馅儿,有时候还要干捞出来炸,蘸酱吃;鄂州叫包面,有驴肉馅儿牛肉馅儿。
吃起来最考究的还是江浙,香菇、竹笋、猪肉,为三鲜,这也是我最喜欢的。
殿外几株色水红色的木芙蓉在最后一抹斜晖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和着后头龙麟竹的翠影映在冰绡窗纱上,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吃完馄饨在暖阁下读诗,等着过些时候吃晚膳,后来渐渐乏了,干脆闭目养神。
“娘娘,娘娘……”
半梦半醒的迟钝间,听见有小小的声音在唤着我,睁开眼睛,转眸处,月色朦胧之中,却见千嬅领着一个褐衣女子侍立于殿前。
那是透玉,我眯了眯眼,前几次她过来时,说的话越来越无关痛痒,而且上次还自相矛盾,如此一来不得不怀疑她的忠心。
交谈半响,正好小厨房做了晚膳,我盛了一碗金腿烧鱼丸山鸡汤,看着透玉喝下,她并不防备,因为从前过来时我亦让她吃过糕点汤品之类。
殿中仿佛沉溺于海底般寂静无声,甚至能将檀香屑在大香炉中迸裂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汤品的确有毒,还是倪霜当初中的那种毒,鹤顶红与鹧鸪霜,还是双份的,足以毒死一头猛虎。
鹤顶红颜色鲜艳且有腥味,鹧鸪霜却有甜味,二者中和在一起,彼此压制,服用之后不会有任何异样,需要三天后才彻底毒发。
我先前去藏在床榻底下自己的箱子中取来,悄悄下毒的时候并不担心将来会被查出,这中毒除非医术精湛,不然怎么都查不出,而医术精湛的太医从不给宫女太监诊治,除非是给高位嫔妃的面子。
看着透玉喝得干干净净,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低眉拨弄腕上的明珠绞丝金镯,浅浅含笑不说话。
目送着她出去了,我的淡笑才慢慢凝结在嘴角,似一朵凝结的霜花隐约透着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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