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翌日去禀告太皇太后,她知晓此事后大怒,直接将安贵人打入冷宫。
阿烨允诺极尽哀荣,追封清若为娟嫔,一切以嫔位仪制治丧。
斋宫的主殿是延年殿,向来是供奉嫔妃遗体的,若是高位的妃子,会有法师来诵经超度,几日后再将遗体移往妃陵下葬。
彼时昏黄的延年殿,雪白的灵幡飞舞着,白烛燃着漠然的冷焰,每一次火光的跳动都像极了抽搐,味道熏得人心沉沉,寒风一缕缕扑进来,晃得忽暗忽明的烛火飘摇不定。
清若的宫人跪在地上哀哭着,为她烧着纸钱,几个位分比清若低的宫嫔站在我身后,有一声没一声地干哭着。
我含悲接了香烛供上,转身唤着她们:“你们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她们与清若本就不熟络,见她年少得宠,心中嫉妒,只是奉了旨守灵罢了,巴不得早早回去,此刻听我如此说,施了一礼便散得无影无踪。
殿中开阔,有风贴着面刮过,京中九月的风,原来有如此风沙隐隐的凉意,会吹迷了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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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浓了桂花香,吹红了枫叶霜,却吹不淡我对清若的思念。
多次我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汗水,惊动了帐帷上垂落的数颗玫瑰色玉珠,轻轻地打在脸庞,一丝一丝的凉意。
彼日晨时的天空如一片通透的玉璧,蔚蓝无暇,偶尔漂浮着几朵淡薄的白云,大雁成群结队地飞往南方。
我吩咐灵雲换了永乐窑甜白釉瓷瓶里的银桂,添了几捧浓香的丹桂。
千嬅笑容满面地步入殿中,道:“娘娘,今岁收到的贡品菊花有数千盏,皇上让内务府送了好些名贵品种来咱们延禧宫,娘娘要出去看看么?”
彼时我正在做珍珠项链。
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
鲛人即西方文化中的美人鱼,传说鲛人在哭泣的时候,眼泪会变成美丽的透明珍珠,称之为鲛人泪,是异常珍贵的宝物,有香铜软玉的功效。
在《搜神记》、《述异记》、《博物志》、《山海经》、《元史》等古籍中均有记载。
“晚点再看。”我抬眸淡淡看了一眼窗外忙碌的几个身影,唤来灵雲,“送来的菊花可有雪海、朱砂红霜、白鸥逐波、残雪惊鸿?”
她回答:“各有两盏。”
我眯了眯眼:“这几样各有千秋,你选出来,再叫小顺子各搬一盏给浮殿送去。另外,莺贵人,可能不太了解花卉,记得将品种告诉她。”
灵雲虽不解但也是未问什么,只答应了旋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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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七年九月初六。
这一日午后倪霜来访,我更衣之后便去暖阁相会,福菱角银箔红豆木托盘里头整齐地叠放着几匹蓝印花布。
她拉过我细看,有蓝底白花,也是有白底蓝花,皆是百合花纹,香水、卷丹、狐尾、鹿子、麝香。
蓝印花布最初源于秦汉,用蓝草晕染色,一般是花卉、人物以及传说故事,并不细腻,而是粗犷有力,另一类的美,为了防染,最后还涂上一层用石灰、豆粉与水调成的浆糊。
“这是今早内务府送来的,我想着你定会喜欢。”倪霜见我只笑不语,诧异道,“你难道不是杭州人?”
我捧了一碗甘蔗露在手,淡淡道:“只是在杭州待过三五年罢了,后来江南一带逐渐被吴三桂侵入,方才来到京城,在京郊找了房子落脚。”
她取过蓝印花布底下的坎肩,剪水秋瞳里漾着盈盈的笑意:“这是前几日皇上赐的,我留了一件,这件给你。”
我仔细看去,坎肩是深紫色,绣的花样是竹叶与佛手,既喜庆又不出挑,另缀翠玉无数,当属上品。
倪霜笑道:“若论轻巧暖和,元狐不知胜了紫貂多少倍,给你最相宜了。”
我收下坎肩,与倪霜叙语半日,天却下起了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宫殿瓦砾,后来泼天泼地的下着,如白唰唰的利箭狂暴的冲向大地,反溅起无数雪白的水花,殿沿的一排排铜铃被拨弄得发出细碎清晰的叮零零的声响。
倪霜看着窗外的雨,道:“澜儿,清若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你已经为她报仇了,别再自责。”
案几上放着七巧点心,是七种不同颜色的蔬果汁子做成的,一层一层地重叠,极仿佛斑斓的彩虹,我却无心去动。
“这件事想必与卿贵妃脱不了干系。”我还是平静的口吻,却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冷漠。
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干脆留倪霜一起用晚膳,随即吩咐小厨房做了小榄菊花肉,是广东中山一带的汉族传统名菜。
倪霜的母亲是汉人,在府邸常做给她,我从前在莲姿殿吃过几次。
择的是猪的背部肥肉,切成透明状薄片,拌了一层半鲜半干的糖渍菊花瓣,芬芳扑鼻,看起来虽肥,但吃起来却甜而不腻,尤其清香凝喉,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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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七年九月初八。
一弯朦胧的月牙正从云影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
我去莺贵人那儿吃了闭门羹回来,便早早沐浴更衣了,一边挑选着广储司新送来的绣花样子,一边细想缘故,奈何黄豆炖猪蹄吃多了些,打嗝不曾消停。
秋语端来白玉茶盏,笑道:“娘娘喝口玫瑰花茶压一压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喝下半盏,奇道:“这茶是用什么水泡的?”
她答:“回娘娘,是去岁的雪水,方才您出去时惠嫔遣人送来了一小翁。”
难怪如此,别有一番清香冷冽,惠嫔倒也是有心。
我点点头,问道:“原先那床浅紫色的锦被呢?怎的换成水红色?”
“今日奴婢整理床铺,闻着有味道,便拿去洗了。”秋语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娘娘难道也是不喜水红色么?”
我窘迫极了,这几日旧伤复发,便涂抹了一些丹桂膏,想来是药味儿了。
“红色一律不喜,过于鲜艳了,且花纹繁琐。”我将花茶尽数喝完,想了想又道,“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心意,总不能一次都没用上,今日阴差阳错便盖一晚罢。”
秋语忙道:“是奴婢疏忽了,明日便去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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