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正月初五。
彼日是元宵,但我因着昨夜着凉感冒,着实不宜出去,便遣了秋语去禀告皇后,能否不去参加家宴,皇后倒是同意,还赏赐了一柄玉如意给我安神。
晚膳时分,我端坐在楠木雕缠枝宝相花绣墩上,大致瞧了紫檀木圆桌,主食是萝卜火腿粥,另有四荤四素:竹荪雪鸡汤、酸梅芋头焖鹅、雪月羊肉、翡翠蛋羹、虎皮花生、腌黄瓜、何芹炒腊味、虾籽冬笋。
我夹起一块雪月羊肉吃了,虽然肥而不腻、鲜嫩多汁,却不是往日的味道。
奇道:“这仿佛不是胡玉娘做的罢?”
秋语侍立在身侧,取过一个素面描金琉璃小碗,为我舀着猪心嫩姜粥,轻轻道:“是的,胡氏因家中有丧事,回老家发丧去了。这是御膳房新拨来的厨子做的。”
我咀嚼着一颗酥脆的虎皮花生,道:“新来的厨子?人品如何?”
“奴婢已打听过,那厨子名叫黎珍,是土生土长的福建人,在这宫里已当了三年差。为人么,倒也是安守本分,是个实诚人。”秋语将粥品端到我面前,氤氲的热气扑向面来,鼻头一痒痒,打了个喷嚏。
秋语忙关切道:“娘娘可是冷着了?奴婢去加些红箩炭罢。”
“无碍。”我摇摇头,徐徐喝着猪心嫩姜粥,吃着何芹,对灵雲道,“去把黎珍叫来,我有话要说。”
一弯新月宛如一叶玉琢的小舟,翘着尖尖的船头,在深夜的静湖中滑行。
烛火在水雾拢纱红灯笼里闪烁,绛紫殿被照耀得通透明亮,我的影子在白玉地砖上摇晃。
喝完了一碗粥,却是见灵雲领了黎珍进来,他年纪不大,三十上下,眉目清秀,中规中矩的模样,咋一看倒是有几分像书生秀才。
黎珍上前拱手行了礼,恭敬道:“卑职黎珍,参见宁嫔娘娘。”
“起来罢。”
黎珍起身谢过之后,我问了他的年纪、祖籍,以及从前服侍过的主子,他都一一答来。
我语气平平道:“本宫不喜欢吃腌制过的黄瓜,还有这酸梅芋头焖鹅,本宫不喜酸的,今后不要做了。”
黎珍面露惶恐,又复方才行礼之状,连连道:“卑职失察,望娘娘饶恕。”
我融融一笑,轻轻道:“不打紧,你这雪月羊肉做得倒是好,如今是冬天了,正是吃羊肉的好时节,你隔五六天便做一次罢。”
“谢娘娘称赞,卑职定当做更多好菜给娘娘品尝。”黎珍满脸堆笑,只是那笑意有些虚浮。
“秋语,去取一淀金元宝来,本宫要好好犒赏黎珍。”我的声音像是从腔子里逼出来仿佛的不真实,幽幽一缕呜咽飘忽。
果然,黎珍讪讪地接过元宝,低眉道:“谢娘娘赏。”
待他走后,秋语为不解道:“娘娘为何有方才的举动?”
我用勺子拨弄着一盏翡翠蛋羹,闷闷道:“我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清是哪里……”
秋语会意道:“您每日所有的吃食,放到这圆桌上,奴婢都一一用银针测过,不会再出现中毒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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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七年正月初七。
晨起给皇后请了安,继续乘坐肩舆去了长春宫,莺贵人居住的浮樱殿是西配殿。
透过镂花长窗,可隐约看见莺贵人怀中抱着一把南唐大周后的烧槽琵琶,仿佛水葱一般的手指拨动着细弦,轻拢慢捻,任由音律旋转如珠,自指间错落滑坠。
清冷的乐声凝成花间叶下清泉潺潺,仿佛迷蒙的水雾,令人只觉得一阵清凉。
又如花荫间栖鸟交颈私语,说不尽的缠绵轻婉,仿佛窗外严寒一扫而去,只剩了春光长驻,依依不去。
有小宫女出来请我进入殿中,她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绿蒙蒙的雾气之中,仿若她一贯的神情,仿佛不可捕捉的云雾,扑朔迷离。
莺贵人的眼睛很美,仿佛一眸春水,照得人生出碧凉寒意,而深处却尽是凛凛杀机。
曲毕,我温和道:“此曲本宫曾听过,乃是西域古老的曲子,贵人弹得连风韵也是极像,仿佛对西域的文化甚是了解呢。”
“年幼时讨生活,什么都得会。”莺贵人喝了一口茶水解渴,挑了一下轻扬入鬓的长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仿佛烟雾般飘渺而虚无。
窗外三两丛枯枝婆婆娑娑划过窗纸,寒雪化作冷雨窸窣,寂寂敲窗。
我侧首,窗边的红桃木小几上置着几盆水仙,是尚花房新供上的,花朵只含了一点苞,盈白如雪,新叶片片,淡淡的阳光洒在嫩芽之上,仿佛一片片莹润的翡翠。
我正尴尬,不知要同她说些什么,见了水仙,正好有了话题。
“贵人喜欢水仙?”
“之前听闻水仙有清洁功效,京城空气不好,便叫人去弄了些来。若这花儿能开四季,我真想日日见着。”
莺贵人轻轻侧脸,注目窗外开得云霞般的紫荆花,那红彤彤的颜色染上她冰冷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和婉的神气。
她把头搭在重叠的双臂之上,低眉不知在想着什么,极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儿。
日光从明纸上透进来,映得她长长的睫毛犹如优美的蝶翼,一颤一颤的,我见忧怜。
见她丝毫无搭理我的模样,我也是不想自讨没趣,轻轻道:“本宫还有事,告辞了。”
出了那个颇有怨气的宫殿,天色一分分暗淡下来,我回头遥望,宫宇飞檐重重,并不华丽恢宏的长春宫掩映其中,丝毫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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