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四年正月初二,我成亲了,新娘就是齐琪。
一年间斗转星移,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但我还是记得天佑帝通过钦天监给我选的黄道吉日。这种日期通常要根据双方的生辰决定,虽然齐琪和那个皇帝的女儿的生日(不知怎么的,现在我很不愿意想起“云君”这两个字,总是习惯性的用“皇帝的女儿”或是“那个公主”来代指云君)明显不同,但我还是固执的认为正月初二对我来说是个结婚的好日子。这种固执很难说清楚,或许最终还是因为那个公主吧。
怎么说呢,我对齐琪还是很有感情的,也挺喜欢她的,内心中也有娶她的那么一点儿意思,但这也仅是意思而已。齐琪平时对我很不错的,有什么好东西都分我一点儿,当然也没少找我帮着干活。我觉得齐琪应该是对我有好感的,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进一步发展下去。有时候也很想和齐琪说些什么,但就是开不了口。我内心深处实在惧怕拒绝,在被那个公主拒绝了以后,我整个人变得异常敏感和脆弱,如果再被拒绝一次,我实在没有脸皮还赖在桃源村,我只能选择再次离开。
就这样,我和齐琪保持着亲密的普通朋友的关系,最后还是张叔出面了。他先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我对齐琪的印象,我自然连声说好。然后张叔便问我对齐琪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意思,我的确是对齐琪有那么点儿意思,但不知道怎么的,对着张叔我却矢口否认。不过我说话的态度不是很坚决,这似乎给了张叔一丝希望,他又连着询问了我好几次。在这种近似轰炸的疲劳“审讯”之下,我最好还是乖乖承认了,不过承认的时候声音很小,就像有点儿不情愿似的。听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张叔很是高兴,反复向我说了很多齐琪的好,鼓励我主动向齐琪表示一下。本来说的好好的,但一提到这个,我就立即打退堂鼓,支支吾吾推辞掉了,惹得张叔说我不是个男人。我也只是心中苦笑,“不是就不是吧!您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但被张叔这么说了以后,我就心中就更有想法了,只是同时守着张叔和齐琪的时候往往很是尴尬。还好在齐琪没有觉出我的那份尴尬,倒是张叔老是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头,简直是对我“公开的蔑视和无端的挑衅”。
就像种子一样,想法也会生根发芽的,有那么一次,我真的就差点儿说出来了,但可惜是差点儿。那天干完活一起从地里回来,我习惯性的把齐琪送到了她家院门口。就在齐琪退看院门正要进屋的时候,望着她的背影,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齐琪我想和你说件事?”在听到我的话后,齐琪回过了头,瞪大眼睛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似乎很期待的样子。“我……我……,你好漂亮啊!”我又结巴了一会儿才这样回答道,说话的那表情比傻瓜还傻瓜。被人说漂亮,齐琪很是高兴,但她似乎希望我再说些什么,但我又傻笑了几声便扭头走开了,把齐琪晾在了那里。这天晚上我很晚才睡着,内心实在太乱了。我已经很久没骂自己了,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嘲弄自己,嘲笑一个彻头彻底的笨蛋。此刻我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已经有些过于内向了,这个我是早就发现了的,但却一直改不掉。
除了自己脸皮薄,另一个阻挡我的因素就是我很好奇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齐琪,因为对她的感情与对那个皇帝的女儿的感情完全不同。如果我想娶那个人是因为我喜欢她的话,那么我想娶齐琪则多半是因为她是个好人会是个好妻子。我似乎已经不能再去爱另外一个女人了,最多就是对她有好感,想娶她而已。
我就这样一直和齐琪交往着,关系很不错,但就是不能更进一步。最后还是张叔看不下去了,主动替我向齐琪表达了爱慕之情。我向张叔说了很多表示感激的话,但就是不跟着他去见齐琪。
张叔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家紧张的不得了。我这个人除了有些不太爽气以外,另外一个缺点就是太过小心,什么事总会从最坏的情况想,自己给自己找不顺心。所以我原先打仗的时候总是很紧张。现在我又开始坐立不安了,天晓得齐琪是怎么看我的,或许也像那个皇帝的女儿般我当成一个“好人”。由于两家离得很近,所以张叔很快便回来,带给我的“判决”是死缓——齐琪要考虑一下。我就像真判了死缓一样变得更加躁动,张叔过来安慰我,说女孩子只要没有一口拒绝掉你就是很有希望的,然后又大大的夸奖了我一番,把我说的就和一朵花一样。对着张叔尚算符合实际的夸奖,我也只能报以苦笑,半年前皇帝给我做主的婚事都吹了,哪有这么肯定的事呢?
不过齐琪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也是通过张叔传达的,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接下来,我积累了足够的勇气才又去见了齐琪一面。这次的见面我实在有些过于紧张了,事后竟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是记得齐琪很高习,我说了会一辈子对她好的话,其他就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始终没有说“我爱你”之类的话,因为我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她。
自己最后还是靠别人介绍才找到了媳妇,如果没有张叔的介绍,我恐怕就这样光棍下去了,完全有可能。就在我刚做上将军的时候,我给自己做了一个婚姻规划,能娶到那个皇帝的女儿自然最好,不能如愿就娶一个长相气质都像她的名门贵嫒,再纳上几个小妾。唉!只是过了这么点儿时间,我的婚姻观就变了这么多,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婚姻是一生的大事,这个我可不敢马虎,专门请严明正帮我写了一份求婚聘书。严明正写的很文言,我虽然看不太懂,尤其是那些“凤求凰”之类的典故,但就是觉得很好。彩礼什么的我也没敢大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决不能委屈了齐琪。
我在桃源村一点儿产业也没有,结婚用的洞房就是齐琪的家,有点儿吃软饭的嫌疑。虽然比不上娶皇帝的女儿,但我还是尽量的去操办我的婚礼。我从天全离开时曾带了不少金银,但我却一直没有动过它们,不为什么,就是不想用它们。这次我却破例拿出了这些金银,不过只一锭金子便将所需要的东西弄齐了。此外我还花了三十两银子办了几大桌酒席,把全村老小都请来大吃一顿,桃园村史上最奢华的婚礼(虽然连天全普通贵族的婚礼都比不上)就这样举行了。严明正毛遂自荐,做了主持婚礼的司仪,张叔也是忙里忙外的,就像是他自己儿子结婚一样。
我穿上了鲜艳的新郎装,与齐琪拜完天地后便一起招呼起客人来,这可少不了喝酒。我不太喜欢喝酒,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喝,只在应酬的时候才喝,而且是能少喝就尽量少喝。不喜欢喝酒但并不代表着不能喝酒,我一晚上连着喝倒了好几个人。村人都说我是因为当了新郎官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对着村人的祝福,我只是淡淡笑了笑而已。
的确,我很高兴,但在内心深处却酸酸的,浓郁的心酸。像一个快要愈合的伤口又被割了一下一样,我的心在流血。我拼命的喝酒,想让自己只感觉到幸福的滋味,最后便酩酊大醉了。结果在宴席结束后,被扶进洞房的我发起了酒疯,咋咋呼呼把老天爷骂了半个时辰,就在痛骂的时候,我肚子一阵难受又开始呕吐,甚至都从鼻子里面冒了出来,把刚才吃喝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没办法,新娘子只好赶忙把这些污物给打扫了,还给我倒了点儿茶醒酒。我没有喝那茶,继续就着酒劲抱着齐琪哭了起来。
“我命苦啊!从小没爹没娘,这世上也就你对我好,在乎我的感受。我******要是做对不起你的事,天遭五雷轰……”
说了一会儿,酒力发作,我便昏昏沉沉睡着了,什么事也没做就睡着了。人生四喜之一的“洞房花烛夜”,我就是这样度过的。只是自这夜以后,我再也没喝过酒。
婚姻并没有改变我,我还是老样子,只是在自己内心深处有多了一份牵挂,那就是齐琪。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妻子,我有义务和责任去给她幸福和快乐。我可以吃不饱饭,但齐琪一定不能饿着;我可以郁郁寡欢,但齐琪必须是快乐的。我又给自己的人生找到了一个支撑点,不至于让他坍塌掉。
那块曾令我想扔又舍不得扔掉的珺玉最后还是被我送给了齐琪,这次她收的十分干脆,当做了定情信物,包了好几层布后藏到了一个小柜子里去了。结婚时穿的绸子的新娘礼服也被她改了下式样,成了件普通衣服,她也锁在柜子里,只在节日才拿出来穿穿。齐琪是个很念旧的人,不用说这些东西了,用坏的东西她都舍不得丢掉。对着家里的破烂(在我看来是破烂),她能给我讲出很多值得纪念的故事来。至于结婚时用的其他器物,齐琪十分大方的送给了村里一户马上也要结婚的人家。自此这套东西就成了公用的,谁用就传到谁手上,一直到很多年后它们完全坏掉。
就在成亲以后,我把麒麟枪和祥麟剑给埋到院子里去了。齐琪不喜欢这些兵器,她说她能从这两件兵器上闻到一股令她心神不安的血腥味。对此我无话可说,这两件兵器至少都有两百年的历史,单是传到我手上后所杀之人都已愈百,上面沾的血不多才怪呢。我本来还想用麒麟枪在院子里搭个架子种丝瓜,也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把它和祥麟剑埋在了本来打算种丝瓜的地方。就在我掩埋这两把神兵的时候,我突然想给田慕君立个墓,这个人的确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很彻底。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看到这个墓碑齐琪肯定会问我的。我不想和齐琪说田慕君的事,也不想欺骗她,更懒得去编造谎言。编个完美的谎言实在是件很浪费脑细胞的事,而我恰恰是个很怕麻烦的人。算了,曾伴随着田慕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麒麟枪和祥麟剑都已经被我埋葬了,埋在地下的这两柄可以代言田慕君的绝世神兵就是一个最好的衣冠冢。我希望这两件神兵长埋地下,永见天日,将田慕君彻底埋葬。至于战麟甲,我把它给了齐琪,桃源村周围的山里有不少野兽,虽说它们很少袭击人,但还是小心点儿好的。
皇后曾经说过我会是个很听妻子话的好丈夫。是不是好丈夫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听齐琪的话,家里她说了算,我只负责按照她的意思把活做好。
刚结婚的时候,齐琪还是很在意我的身世,尤其是天佑七年到十二年这段时间我的经历,但守口如瓶的我始终不能令她如愿。如果齐琪非要逼着我说的话,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但所幸齐琪不是个泼妇,不会逼我做不想做的事。原先我曾默认自己在田慕君麾下当过兵,再加上我满身的伤疤,更加印证了齐琪的这个想法,便不再去追问我的过去了。“只要你以后对我好就行了,看你的为人,想来原先也决不是什么坏人。”虽然齐琪这么说了,但我知道,齐琪还是很希望我能亲口告诉她我的过去。
我相信一见钟情,也相信爱情是可以培养的,我真的爱上了齐琪,喜欢上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切。我相信,再过上一段时间,我们的爱情还会转化成亲情,就像是那种几十年老夫老妻般的相濡以沫。
我过的挺好的,很幸福,只是我还是忘不了那个皇帝的女儿,这似乎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痛。如果能够彻底忘掉那个人,我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惜冷酷的老天并不想让我那么幸福。
我逐渐接受了宿命论,笃信起命运来,认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包括我的奋斗和努力,我的爱情和婚姻,然后我也会按照命运给我定的剧本继续生活下去。
那些自诩掌握了命运的人,也只不过自以为是而已,他们为了掌握命运所多的那些努力,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通过各种东西逼迫或是引诱他们去掌握自己的命运。被命运玩弄后却仍相信自己掌握了命运,实在是件很蠢的事。我曾经辉煌过,那时自以为自己真的掌握了命运,但最后还不是被打发到这个小山沟里来了吗?实在太过讽刺了。
我并不憎恨命运,他并没有对我不公,只是运气这东西也是守恒的,我前半生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无数的敌人只要再差那么一点儿就能要掉我的命,可他们都没有成功,而我更是一路加官进爵。等到要娶云君的时候,命运发现我的好运已经用光了,便不再关照我了,于是我便来到了桃源村——我又有心情自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