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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寒水芙蓉花

花深深,柳阴阴。

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

怨鸣琴,恨孤衾。

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

夜深人静时,谁人喝下了爱情的毒?我爱你时,你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曾经海誓山盟今日皆化为虚无。

话说乐花镇,乃是一富庶之乡,其中有一户人家,姓白,主人名英奎,祖上乃是贫困落魄人家,至他此辈乃靠玉珠生意发了迹,有了钱财,手头逐渐宽裕,住的好房子,种的好田园,穿的好衣衫,吃的好食,仓有多积粟,囊有多余钱。虽不是巨贾,也是镇上数得着的富家了。白英奎年四十余,乃得一女,名儿唤白芙蓉,生得貌美似花。

白英奎极爱此女,视作掌中珍宝,其妻生产之时难产,临终要白英奎发誓此生定会珍宝此女,不得她受委屈。本就是自身骨肉,岂会有不疼爱道理,自是视作珍宝。自小教她读书识字,到十八岁之时,白芙蓉诗画俱通,女红精巧,知书达礼,事事伶俐。那白英奎倚女儿才貌,立誓要将她嫁个士人。论来名门望族中需要女子的也少,男子皆是有婚配,若是平常人家,没个前程仕途的,白英奎心中又不肯答应,乃是高低不就,将女儿捱至一十八岁,尚未许配婚嫁。

白英奎心中甚是着急,也无他法,只得日日祈求上苍垂悯,赐他儿一如意夫婿,好对得起他逝去的娘子。

偶有一媒婆来说亲,说是庆和门有一举人,姓高名言曲,年二十有二岁,生得英姿俊朗,满腹诗论,着是一表人才。只因年幼之时父母双亡,家中贫困无积蓄,家徒四壁,至今未娶。还得他争气,近日考中,得一举人,乃是祖上庇佑。高举人得婚配年纪未得娶亲,情愿入赘人家做个上门女婿,我瞧他与令爱正相宜,何不招他为婿,若他日金榜题名时,岂不是光宗耀祖之事,也必会事事记得你的好。

白英奎听那媒婆一席话,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那举人日后必是块好料子,若是今日扶持他一把,日后也是个光荣耀祖的好事儿。当即同意这门亲事,速速叫那媒婆去与那高举人说亲,私下又塞与那媒婆诸多金银,定要她尽心尽力。

那媒婆收了钱财自是尽心尽力,卯足了劲赶去高秀才家说亲,说得白芙蓉那个貌美那个贤惠,胜过那天仙,又道白家家财富足,不愁吃喝,若高举人有意与白家姑娘结百年之合,也必定不愁日后饥寒交迫。高举人若同意,必帮其玉成其事。

说那媒婆为何如此帮高举人?一是白老爷给的钱财足够,二是媒婆家中与那高举人家中也是有些远亲,虽是有些远了,却是也不愿见着他到娶亲年纪仍是孤生一人。那高举人又是个良善之人,虽说读书人之气,懦弱了些,也是满腹诗书之人,必有个远大前程。

高言曲虽面上作考虑之状,心中想到,“我今饥寒交迫,衣食不周,更是无力娶亲,何不入赘他家,一举两得!”

“也不怕姨娘笑话,我愿入赘他家做个上门女婿,只是家贫乏聘,实在无拿得出手的东西,这该如何是好?”高言曲瞧着家徒四壁,着实拿不出一样好东西。

“高相公莫急,你此叫得我一声姨娘,自不必苦恼聘礼,都包在我身上,此事我必会替你办得妥当。”媒婆是个良善之人,知他家中情况,也没有过多为难。

“那先谢过姨母,若娶亲之日,必奉姨母为高堂。”高举人乃是明事理之人,哄得媒婆高兴极了。

“如此甚好,我也沾得高相公之光。”

两人又是寒暄一番,那媒婆便匆匆离去与白家老爷复命。

高举人送走了媒婆,转身回屋之际瞧了眼自家落魄草屋,千疮百孔,心中酸楚不已,回了屋,关了门,继续读起书来。

那媒婆匆匆忙赶过白家老爷那,回覆了高举人之意。白英奎大喜,与那高举人虽不是门当户对,若日后他苦下功,也是谋得个远大前程。又怕女儿芙蓉未见高举人,心中不喜他,那一切岂不是白费,遂与媒婆商量,二人一顿言语,决意让二人先见过一面,若是二人有意再谋婚娶,那白英奎也好趁机观察高举人一二。

媒婆又去与高举人说事,又带了一华衣与他,略一梳洗妆扮,乃是俊宇非凡,翩翩公子哥。

第二日白老爷便约高举人上门,自己也是暗躲于珠帘后窥探一二,又屏退去下人,莫要打扰小姐好事。

高举人换了身衣衫着实气宇轩昂,真真是应了那句人靠衣衫,马配好鞍。走至街上引来不少人家驻足观看。

高举人行至白府门前,抬眼瞧去,那白府朱门绣户,华贵荣华,着实气派非凡。当下正于门前踌铸徘徊,还未上前问门,便有下人上前来,问他可是高举人否?

高言曲答,正是在下。

高言曲便被恭敬迎入白府中,下人引他至厅中落座,奉了香茗上前,便规矩退下。

高言曲虽是穷苦人家出生,也是知书达礼,不卑不亢。向下人言了声谢,环眼瞧了四周,伸手端起手边香茗来细品,也不着急。

白老爷在帘后瞧着甚是满意,高举人不卑不亢,气宇轩昂,着实是棵好苗子,若是真英雄,自是不必问出身。

白老爷这厢虽是合意,也得瞧白家姑娘意思,毕竟是自家姑娘择婿,需得是合她心意之人,日后还得是真心待她才是好。

再说起那白家姑娘白芙蓉,虽说是深闺女子,也是饱读诗书,一般人家公子她还真是看不上的,一来彼此观念思想不同,二来寻常公子哥肚子里若是没有点墨水皆是被她给比了下去。一来二去,她也便不着急择婿,若非与她心意想通,此生她宁愿不嫁人家,侍奉阿爹终老。

那白英奎老爷哪知自家姑娘这门子心思,乃是怕自个百年归老之后,无人照看自家掌上明珠,需得择个良婿替他往后照顾自家心头肉。择个上门女婿正是合他心意,女婿日后也好听他挥使,吃亏不得自家姑娘半星点儿。

乃是各怀心事,各求所需。

高言曲过了两盏茶也不见白家姑娘露面,知是她有意刁难,也是耐着性子磨下去,当真想见见姨娘嘴里夸上了天儿的白芙蓉为何方仙女。

又过了盏茶功夫,那白芙蓉才在丫鬟簇拥下缓缓入厅来。

适才起了微雨,那庭院中的花草皆是挂了水珠,娇翠欲滴模样。

白芙蓉落了座也不急与那高言曲说话儿,端起一旁热茶呡一口驱寒气,眼儿借机偷偷瞄向那高言曲,瞧着他着实俊朗,仪表堂堂,也听闻他家境贫寒,近日高中举人。

丫鬟伺候好白芙蓉便正身后退几步,退至门口,再转身离去,她倒是忠心耿耿,并没有走远,于一角落处耐心等候。

厅中地上留了几处水渍,想来是适才进进出出所留下的,平时早有人打扫干净,今日有了吩咐,便无人上前去试擦干净。

“适才忽起微雨,多有耽搁。”白芙蓉以帕子轻掩嘴角,缓缓抬眼瞧了对面高言曲。

“无妨!”高言曲与白芙蓉瞧个正着,那白芙蓉貌美如花,芙蓉面,细柳腰,一双秋水柔似水。眼中却是有倔强,柔中多了丝倔。

两人便是一言一语搭起了话来,皆是聊文学造诣,琴棋书画,偶有风俗野谈,甚是有趣。

下人那茶汤是添了又添,二人皆是越发有趣,所谈也是天南地北,高言曲乃至最后是双目放光,似遇见了至宝,目光全是粘在那白芙蓉身上,久久无法离去,那白芙蓉所言多半皆是他所想,心中异常愉悦,想来知我者唯有眼前人了。

那白芙蓉与高言曲一番话语下来,也是满意至极,思想契合,谈天说地好不快活,总是有话说的,也不至于生闷无趣。即便不能百年好合,也可是一生挚友。白芙蓉于言语中找到了一生归宿,或者说高言曲肚中墨水征服了一个女人。

思想高度契合的二人,犹如干柴烈火,一点便着,二人相见恨晚,恨不得说尽此生之话方才休。

白家老爷见天色已晚,便打发下人来暗里示意二人天色已晚,是否该各自回家。

高言曲也不好再三逗留,辞了白家姑娘便离白府归家去。

那高言曲前脚方走,白家老爷后脚便至厅中,下人训练有素,上前来换了热茶汤,又洒水扫去水渍。

白英奎并未出声,瞧女儿模样也知她春心动,此事能成。

“我儿,可否满意?”白英奎照例还是要问上一问。

“爹爹!高公子乃是人中龙凤,将来必有作为!”白芙蓉答道。

“我儿还未出嫁,便着急替那高举人说话了!可伤你爹爹心了!”白英奎扶住额,话里满是酸味。

“爹爹!”白芙蓉娇嗔。

“那爹爹明日便替我儿安排!”白家老爷也不逗趣她了,满眼慈爱。

“全凭爹爹做主。”白芙蓉娇羞,嘴角含花,心似掺了蜜,甜丝丝。

那高言曲也是醉醺醺似喝了酒样,迷迷糊糊回到家中,心中皆是那白家姑娘模样,挥不去赶不走,好似在他心底扎根儿了,萌了芽,迫不及待要破出而出,淅淅沥沥便要长成苗儿。梳洗一番,脱下那对于他来说分外贵重的衣衫,折叠好轻置于桌子一旁。和衣躺于床上,破草屋漏了底儿,月辉撒入草屋内,莹莹发亮,那月盘越看越似白日里那白家姑娘的芙蓉面,正对他盈盈一笑,三魂七魄皆要给他勾了去罢。

月似芙蓉面,人在水中现。

想起白家姑娘,便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儿,自古男儿难过那美人关。高言曲自视癞蛤蟆不敢食天鹅肉,又可恨家中贫苦,家徒四壁,皆无一样物品可出手,只剩那一肚子墨水与旧书,心中感慨万千,也是无睡意,便起身披了补丁旧衣,对着月光看书去了。

金鸡鸣过三遍,方有困意上头,高言曲合上手中书籍,起身伸了个腰儿,便回床榻上休眠,裹那一床破被儿,畅快睡去,梦中自有思念之人来陪伴。

高言曲睡得香甜,看时间也该起身来,说来也巧,时间掐得极好。高言曲于睡梦中与那白芙蓉相会,正是分手离别含情脉脉之际,一阵急促敲门声传来,惊醒梦中之人。

“来了!来了!”高言曲慌忙起身,也不知谁如此着急,披了衣衫开了门。瞧见门外是一仆人模样,恭恭敬敬,见了高言曲便是鞠躬行礼,又自道了家门,后告知其事。

来者乃是白府下人,受小姐差遣,上门来告知高言曲,白家小姐明日里约他游湖玩乐,不知高举人可否愿赏光一游。

高言曲自是愿意,应承下来明日游湖之事,心中甚是欢喜。

下人便急急回去禀复小姐,也无再多流连,道了声告辞,便速速离去。

高言曲关上门来,心中溢满欢喜,眼中也盈满欢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是交好运了,得白家小姐倾心,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儿,至少以他现今之贫困,他是万万不敢有所想。

话说起红药那一处,她又兴致高涨给门前花儿浇水,她那浇水之法极其省事儿,大瓢水儿下去也不管顾是否雨露均沾,草草便是了事,也亏得那灼红杜鹃儿生命力顽强,长势越发的好。

红药浇完了花儿便是无所事事,闲得发闷,一姑娘家老想往外处跑。

于门前撞见龙王驾云归来,红药自是避让,踉跄退开几步来,留点儿空间,不至于过分拥挤。

“你很怕本王!?”龙王下了绵云,居高临下睨视她。

“我这不是给您腾个地儿嘛。”红药嘿嘿一笑,龙王阴晴不定,还是少惹为上策。

“本王以为你今日转性,知得要在门口恭迎。”龙王还是那个龙王,性格古怪凶恶残暴不仁。

“我还不是无聊!”红药小声嘀咕,一不小心对上龙王递过来的肃杀眼神,慌忙改口道,“我是特地出门来恭迎龙王圣驾!”说得自己都分外相信。

红药对着龙王一福身,便是要开溜,那眼儿乱转,小心思挺多。灼灼杜鹃,应得她分外娇媚动人,古灵精怪儿。

“站住!”龙王喝她。

“我就出去逛逛,不耽误时间。”红药回身答他,转身一小遛烟儿跑了,瞧外头那空气多新鲜。

龙王瞧她跑得快也不着急,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你说气不气人,红药那是跑断了腿儿,龙王仍是悠闲从容。

索性她也不跑了,慢慢走儿。

“我就逛逛,不走远,大王您赶紧儿回去吧。”红药于一旁小心翼翼赔笑,生怕大王暴怒无常把她给燃了。

“本王也想逛逛,你不同意?”龙王俊美无俦,面上却是冷若寒冰。

“您请您请。”红药一旁给他让条道儿。

红药本是跟于龙王背后,走着便与他平行了,龙王沉稳,红药于一旁讲话儿,兴奋之处仍会手舞足蹈,一派洒脱。

这二人便是一路行去,也无个目的地,纯粹是行路欣赏沿途风景。

再说回那高言曲,自是一早起身梳洗,齐齐整整,那锦衣他早已洗净,洁净干爽。草草吃了早饭,一瞧时辰尚早,便拿出书籍来细瞧,只是不知为何翻书之手有微颤抖,纵使表面再过平静,仍会是有破绽露出,亦或者是愉悦,亦或者是窃喜,诸多杂乱情绪,自是看不入半点文字的,唯有合上书本,出门来游晃。

高言曲于自家门前游荡,时不时眺望小路尽头,好像这样便能盼个人儿出来。猛一瞧见门前所栽之花皆已垂下花朵儿,慌忙回屋提了水来,那一瓢水细细下去,干瘪的花儿得到水分滋润,在瞬间恢复生机。

文人浇水始终不同红药随意。那得是先松过了泥土,再细细一瓢水下去,待得泥土充分吸收水分之后,再慢慢浇下一瓢水,最后又洒点点水于花瓣之上,有条不紊。

浇过水后,阳光之下,花瓣承受不住水珠重量,一颗莹白珍珠滑落花瓣,划出优美弧度,滴落入泥土中消逝。

高言曲瞧见花儿皆数救活,心中欢喜,抬起衣袖来试汗,瞧见不是平日所着青布衣,急忙放下衫袖,瞧着衣衫并未受污浊,顿时放下了心。

他提桶转身回屋之际,有人于背后叫住了他。

“高举人!高举人!”背后来者唤了他两声。

高言曲转过身来,瞧见是昨日来报信的白府下人。

下人一行礼毕,说道,“小姐遣小的来引高举人至湖边登船游湖。”

“小哥请稍等,我置放工具便来。”高言曲让奴仆稍等片刻,将木桶提回屋中,又于屋内拂去衣衫尘土,这才锁门出来,瞧见奴仆仍是恭敬立于一旁,顿对白府上升好感。一个仆人尚且有如此好的态度,想来家主也是个谦和有礼之人。

奴仆恭敬于前头带路,极有规矩,也不仗势欺人,不该说话一句未说,一路皆是恭恭敬敬。待引得高言曲至湖边便恭敬退下。

放眼前方,一片碧波荡漾,一湖绿水似上好绿石,于光晕之下熠熠生辉,偶有白鸭一二游于湖面,恰似那绿石缀了点点雪白。

湖边停靠一船,有一丫鬟模样姑娘掀开窗帘来,露出一头,瞧见岸上高言曲,微微一露笑,“公子快些上来,我家姑娘已候多时。”

船上一奴仆助高言曲上了船来,言曲道谢。

小丫鬟引言曲至船舱内落座,看了茶,便退至一旁等候使唤。

“高公子看茶,乃是上好龙井。”白芙蓉嘴角含娇花,盈盈一笑,娇媚似富贵花。

“好!好!好!”高言曲早已看痴,连连三个好掩饰适才尴尬,端起茶来猛喝一口。

“高公子小心烫口。”待白芙蓉出言制止,已是迟了半刻。

烫得高言曲口中茶水吞吐不是,眸中泛水花,眼角含滴泪。

“高公子可没事吧?茶水滚烫得,奴家让小羽给公子换温茶。”白芙蓉唤来适才小丫鬟,替高公子去换盏温茶来。

“高某失礼了,白姑娘切勿怪罪。”高言曲更加窘迫,手足无措,不知手该放哪合适,如坐针毡。抬头无意与白芙蓉对视一眼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望向别处,脸上飞起两片红云来,甚是羞涩。

“高公子哪里话,是奴家丫鬟粗心没看住水温,烫着公子了!”白芙蓉瞧了眼丫鬟小羽。

“高公子勿怪,是小的粗心没看住茶水,在此给您赔个不是。”丫鬟小羽捧了新茶上前来,瞧见姑娘眼色,忙给一旁的高公子赔罪。

“不怪姑娘,是高某走神没个注意。”高言曲摆摆手。

“高公子,来尝尝厨房新做的糕点。”白芙蓉将瓷盘推至高言曲面前,“这是荷花酥,这是山药糕,这是玫瑰饼。”

高言曲言谢,瞧着白芙蓉一脸期待,也不好拂她意,便捻起一块山药糕细细咬了一口,入口即化,微甜不腻,以黑芝麻为甜内陷,夹杂山药淡淡清香,乃是佐茶上品。

“如何?”白芙蓉双手托腮,粉颊似绽放芙蓉花,双眸如一汪秋水,莹莹发亮。

“入口即化,着实美味。”高言曲端起茶来,掀起茶盖,细细吹了口再小口呡起茶汤。

“高公子喜欢便好。”白芙蓉莞尔一笑,颤了高言曲的心尖儿。“近日奴家拜读《玉隐笔谈》,中有几处不甚明白,望能与高公子探讨。”

注:《玉隐笔谈》乃是焱国玉隐所注,此书涵盖书画,桑农,水利,技艺,权智等,价值非凡。

“白姑娘哪里话,都是相互探讨学习罢了。”高言曲为人谦虚,也不自大,腹中有墨,为人谦和,自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待会可得让高公子替奴家好好瞧瞧。”白芙蓉唤了丫鬟将书籍取来船舱中,不一会丫鬟匆匆替她取来,又添了一轮茶水才走开去。

高言曲瞧了眼书籍,心中赞赏,顿生敬意,令他想不到,白姑娘也不是囫囵吞枣看了书便了事,瞧这文字一旁是细细作了批注,字体娟秀。

二人就着书中不解之处进行了一番探讨,不觉夕下,白日依山尽,余晖透过云蔼染红了一片湖面,绿里掺了大片朱红。

那研讨的二人皆被眼前景色所吸引,皆是走出船舱来,倚栏而眺望。

不久余晖收尽,暮色降临,便各自告别归家去。

几日后,吉日,白府大备下宴席,宴请邻里,教女婿请同学会友饮酒同庆,荣耀门户,一连吃了三四日。

高言曲自是高兴,不费一钱,得一美娇娘,且又是丰衣足食,事事称怀。同学友辈皆知他贫寒,为人正直,无不相谅,无人取笑他。

高言曲与白芙蓉成亲后甜蜜和睦,举案齐眉。偶有闺房画眉之乐。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白芙蓉时刻劝导丈夫刻苦用功。高言曲自也深知若要出头日,唯有多刻苦读书,求得功名,报答娘子与荣耀白府。白芙蓉也不吝啬,凡古今有用书籍,皆是不惜价钱买来与相公看;又不吝供给之费,请老先生来会讲;又出资钱财,教相公结交权贵之人。高言曲由此才学日进,名誉日起,二十五岁发解连科及第。

这日琼林宴罢,乌帽官袍,马上迎归,春风得意。

街上戏耍小儿皆围观来看,拍手,指道,“白府上门女婿做了官!”

那马上高言曲闻得此言,心生不悦,又不好发作,只得快马离去。归白府拜见了丈人,表面和气有礼,内心却是愤怨,早知有今日富贵前程,当初便不该随意入赘做了上门女婿,终究人前气势矮了一节。

事以至此,娇妻貌美贤惠,不犯条规,不好决绝。又怕白家日后得拖累他一二,阻碍日后富贵,为此不乐,也不言语,那丈人与他说话,皆是神游太虚,亏得白芙蓉于一旁替他说话。

好笑那高言曲心中只有今日富贵,却忘了他日贫贱的时节,将白家资助其成名之功劳化为污水。常言,苟富贵勿相忘。那高言曲虽得富贵却是心魔横生,便想要早早一脚踢开糟糠,怕阻碍日后发迹。

连着几日得他一通好想,越想越发不值,自个前程锦绣,绝不能与他人共荣耀,便是计上心来,想个法儿。

几日后,高言曲便邀白芙蓉上画船来游江。月黑风高夜,江水一派漆黑如浓墨,唯有船上盏盏星灯倒映湖面,一晃一亮。

白芙蓉与高言曲坐于船头赏月,忆起从前一同游湖时光,高言曲心头一阵甜蜜,瞧着旁边爱妻,一言一笑,娇媚动人,又想起白日小儿那句倒上门女婿,心中大不悦,心中想到,除非此妇就此死去,另娶他人,方能洗清耻辱。心中又有不舍,来往纠结不已,心中得魔障。

环顾四下无人,心中一狠,行至白芙蓉背后,伸出双手来狠狠一推,白芙蓉便坠落江中。

又叫来船家速速开船离去,船家不明就里,撑篙荡浆,移船于十里之外。待泊船停当,高言曲方才说道:“适才娘子因赏月坠水,我等移船来,却是捞救不及。”尔后将金银赏与船家作为酒钱。船家早看晓世间百态,谁敢开口说事?船中虽跟得有几个丫鬟,皆以为主母真是坠水,悲泣一场。

那高言曲也做些模样,挤下几滴泪水来,又干嚎几声,便草草收了场。

红药推窗赏月,忽闻岸上啼哭,乃是女子声音,其声哀怨悲伤。

事有凑巧,红药本与龙王无目的行路,尔后便想游江赏月玩水,龙王便是幻化了船来于她共赏月。听得有女子悲怨之声,心中好奇,呼了龙王同来打看。二人一瞧,真是一女子,妇人打扮,模样绝美,一身素白衣衫,坐于江水之中悲泣,似寒水生芙蓉花。

红药便去搀扶她上船来,江水寒凉,坐久怕是易染个风寒病来。

原来此女子正是白芙蓉,天命不该她绝,初坠水时,魂飞魄散,想来性命要交代于此,胡乱之中,偶抓得一浮木,才得保住性命。原是那船家不忍她如此,行船之前偷偷投了一木入江,恰被她抓住得以救命。白芙蓉抓着浮木,随波逐流,瞧着那船极速远去,毫无停留之意,望江水茫茫,才明白相公今日贵而忘他日贱,溺死糟糠,别图良配,如今虽保住了性命,却是无处依栖,心中泣血,悲恨大哭。

真是闻者伤心皆落泪。红药转过身去试泪,恰巧下人端了热姜汤来,便速速让白芙蓉喝下后随下人前去换身干爽衣衫。

“白姑娘莫再伤心,先顾好身体要紧,天理昭昭,我等自会替白姑娘讨个公道。”红药出言安抚白芙蓉,哄她先去换身衣衫。

待白芙蓉离去,红药换上一脸谄媚,眨巴眼直瞧一旁看书的龙王。

“本王脸上有物?”龙王未曾抬头,翻了一页书。

“没有没有。”红药托腮,“我们不做点什么?”

“不想!”龙王回绝她。

“这可是替天行道,高言曲心术不正,谋溺发妻,令人发指。”红药义愤填膺,以手作刀,来回比划。

“本王便是天道!”龙王兴致缺缺,毫无诱惑。

“哥哥俊美无俦,法力无边,英勇神威,那些臭虫想挑战您的神威,在您游江之际破坏您的兴致,理应给个教训惩罚,好教他日后好好做人。”红药颠倒黑白本事见大,好个无中生有。

“你想如何?”龙王终于肯抬眼瞧她,“教本王燃他做灰?!”

“倒不用!倒不用!”红药急忙摆手,吓得一头细汗,太过残暴,本想给那高言曲个教训,匡扶人间正义,顺便好替龙王积德。

“嗯?”龙王睨她一眼。

“我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哥哥看如何?”红药凑近龙王小声嘀咕。

“也可,正好玩玩。”龙王赞同,邪魅一笑,顺势摸了红药脑袋儿。

“可别摸坏我的发髻!”红药脸颊疑似两片红云,退开一步,飞也是的跑开了。

龙王瞧她慌忙跑开,心中是大悦,嘴角一丝邪魅,若有似无,继续翻起书籍来。

是夜,寂静无声。高言曲早早上了床榻歇息,解了心中结,此刻异常乏累。

半夜,江上狂风大作,一阵狂风吹开了高言曲所在屋之门,四下无人,皆都睡死过去,一片死寂。狂风带着死亡的冷冽,吹过高言曲的脸面。

高言曲于迷糊间咋醒,躯体僵硬动弹不得分毫,嗓子眼里似被塞了团吸饱水的棉花,张了张嘴,极力嘶吼,哑然无声。

狂风吹得床帘左右飘晃,一阵浓雾由外侵入房间内,慢慢扩散开来,浓白不见雾底,冷冽冰寒,一阵铁链声由远渐近,声声催命。

许是高言曲刚做完坏事,此刻心惊肉怕,心都提到嗓子眼处,双目圆睁,牙齿打颤。

白雾越发浓烈,铁链声已近,伴随沉重脚步声,声声踏在高言曲心上。对未知恐惧的折磨已到极致。

铁链声已至床沿,两金甲人现身,威严不可犯。二人相视一眼无言,同步举起手中铁链,将高言曲几圈锁了起来,不给挣扎,拖了他往外走去。

高言曲回头一望,魂飞魄散,自个身躯好好躺于床榻之上,没了动静,心道性命要交代于此。

金甲人一路拖了他前行,高言曲呼叫不得半分,手脚无力使不得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金甲人拖他至一公堂上,庄严肃穆,正方匾额上书:“明镜高悬”,便弃下他来,归左右金甲人列中。

堂上灯盏忽明忽亮,又有狐火飘荡,死寂无声。

高言曲瑟瑟发抖,呼吸急促,不敢凝视。

“啪!”惊堂木一响,震慑四方。“堂下之人可是那贪新弃旧的高言曲!”

“是。。。是。。。是小人。”高言曲跪于堂下,心中一惊,飞快掠了眼堂上之人,忽明忽暗瞧得不真切。

“可是你今晚推那白氏坠江,弃糟糠图新人?!”堂上问话者话语威严,不容触犯。

“冤枉啊!我何时推过自家娘子坠江,那是她自个没个小心失足落水,怎怪于我头上来。”高言曲试图狡辩,反正除了船家知晓一点,其他如何横竖他自个说了算。

“还狡辩!”堂上之人威怒,“吾乃是此江龙王,今日游江,恰巧见你推那白氏坠江入水,不是你还是谁人!”

“我。。。我。。。我。。。”高言曲心中大惊,吞咽口水,一头细汗。

“妄图狡辩,便叫那白氏来与你对质!”堂上之人一挥手袖,后堂幽幽飘来一人。

一身白衣似雪,清汤挂面,幽幽飘至高言曲身边跪下,低声悲泣。

“堂下之人,可是白氏?你有何冤屈尽管报来,本王自会替你做主!”龙王叫那白氏说来冤屈。

那白氏起初低声悲泣,尔后嚎啕大哭,抬起头来,血泪俱下。

一声“相公”,吓得高言曲魂飞魄散,话也说不直溜,“你。。。明明。。。已坠江!我亲手推。。。推的。”

“堂下高言曲,人证俱在,不容得你狡辩!”龙王大喝一声,“本王今日行天道,除去你一危害,免得他日为祸四方!”

高言曲惊恐不已,起身想要逃跑,两步又跪倒于地,双腿似灌了铅在内,无力行走。

“来人,狗头铡伺候!”龙王眼神阴狠。

两金甲人速速抬了狗头铡上前来,置于堂下高言曲面前。

高言曲哪见过如此阵仗,肛胆俱裂,抖如糠筛,那狗头铡上还有殷红血迹,一股血腥味似有若无。高言曲心跳纵停,双眼一翻,便昏死了过去。

“来人,冷水伺候!”龙王大喝,叫人盛来冷水泼于高言曲面上。

寒水冷冽,高言曲纵醒,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跪于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命。

“活罪难逃!来人上刑!”龙王铁面无私,定要除害。

金甲人押着高言曲于狗头铡前,一金甲人已开了铡刀在一旁等候。

高言曲哭爹喊娘,泪涕俱下,裤中流下一泡黄水,骚气扑鼻。

“娘子,为夫对不住你,为夫色利熏心,弃旧图新,为夫猪狗不如,枉为读书人啊。”高言曲软于狗头铡前,若不是金甲人押着他,他早已瘫坐于地。“来世定做牛做马再报你恩情,为夫对不住你啊!”

“大人,可否放过为夫,奴家看他有悔过之意。”白芙蓉到底心软,到底是她相公。

“不可!本王今日要除害,还不快快铡了他!”龙王大喝一声。

金甲人领命,白芙蓉一瞧,扑上前去,挡在高言曲身前,高声大呼道,“求大人放过相公一命。”

“娘子啊。”高言曲泪如雨下,心中懊悔不已,如今有难,还是爱妻挺身来求情,自个真真不是人。

白芙蓉拉过高言曲齐齐跪地重声磕头,磕得额前渗血。

“愚蠢!愚蠢至极!”龙王大怒,堂上狂风大作,灯火俱灭。

“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啊!”夫妻二人泪如雨下,此刻真是一对亡命鸳鸯。

“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高言曲听命,今日乃是白氏替你求饶,得你一命尚存,是要折她寿,你已欠她两命,若你良心未泯,今后是该你做牛做马报答她恩情。”龙王说道,也替那白氏好生敲打那高言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来人,将那高言曲按下打个百鞭,好让他永生记得今日之事。”龙王吩咐道。

那金甲人领命,按住那高言曲于凳上,生生抽了百来鞭方才停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中途高言曲不忍疼痛,昏死过去。

金甲人打完向龙王复命。

“将他丢出去,别脏了本王眼。”龙王起身拂袖而去。

金甲人走出堂外,细瞧乃处云端之处,瞧了底下一眼,二人合力将那高言曲丢了下去。

白氏于一旁痛哭不已,想要追随他去。被一旁金甲人拦下,带去了别处。

日晨,高言曲睁开双目,瞧见床顶,仍是心惊肉跳,又觉得被子下湿润,伸手一摸,不觉吓破了胆儿,那是一手殷红鲜血,有些早已凝固于被子之上,似绽开的警告红花。高言曲额头细汗密布,不敢掀开床被,叫了随船大夫来瞧,见他臀后肌肉皆已血肉模糊,问他所处伤,皆是不答,高言曲心中明白只管他医治,皆不做回答。

当晚高言曲便是发了高烧,梦中见金甲人前来警告于他,莫要忘了承诺,好生为人。

话说龙王与红药给足高言曲教训后便离去了,至于日后,那高言曲是不敢再有异心,纵使浪子回头犯错理应受罚,众生皆是平等。

那高言曲连夜高烧,一直胡话,直呼对不住白氏,高烧退去后又卧床不起。后于岸边一处破屋寻得白氏,泪涕横流,二人相对无言,那高言曲一撩官袍,对着白氏,跪地重重三拜。

尔后二人便归家去,那高言曲心中有愧,对待白氏加倍只好,心中再也不敢有异想,为官清兼,正直为人,与白氏携手白头。

古往今来,多少弃旧图新,可会回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世间诱惑太多,唯有保持一颗正心,问心于无愧才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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