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的是什么?!”何氏气得简直要蹦起来。她分明只是池老爷子的妾室,可今天这架势倒是端得十足十,“你这忤逆女还有胆子问我跪的是什么!我可是你祖母!如今长辈叫你下跪还要写申请不成!你眼里还有没有章法!”
还没等池何央开口,就听门口一个沧桑而沉稳的男声传来:“这几个又在说什么小儿女的话了?”话音刚落,池老爷子便是由门槛踏了进来。
池老爷子今年六十有二,虽然一双剑眉已有花白之象,头发也日渐稀疏,但年轻时走南闯北奔波打拼留下的刚强印子却是半点都没被岁月消磨,往那一站仍旧是双目朗朗,颇有派头,任谁来评论都会说老爷子是个压得住场子的生意人。
“方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嚷得热闹。”池老爷子摆了摆手,不用左右搀扶,自行走到上首坐定,“什么事?说来与我听听?”
“呃呵,呃呵呵呵呵……”何氏笑得尴尬,褶子横七竖八地在脸上堆挤着,“何央,你说给祖父听吧。”何氏全然没有了刚刚勒令池何央下跪的气势,只剩下谄媚和紧张,生怕池何央朝池老爷子告状。
告状?这种事情只有池何澹才做。
池何央略福了一福,道了一声是,便说道:“祖母今日叫孙女来是为了要训诫孙女,并无其他要事。”说罢便垂手立在原地,一张脸埋在领子的风毛里看不见表情。
何老爷子听了这话脸却是冷了下来:“央央,怎地又不听话了,祖父说过多少次,你不必叫她祖母,只称是老太太就可以。”
这话音一落,旁边的何氏脸色一块红一块白,极为难看。如今池老爷子身边的何氏是只是池老爷子的妾室。正室池老太太蒲氏过世已久,才由得她何氏在池老爷子见不到的地方做做正室威风,耀武扬威一时,但凡是有池老爷子在场的地方,何氏都是尽可能的伏低做小,生怕哪里露了马脚,显出她平日里的跋扈劲儿来。
因为当年的池老爷子和蒲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身份家门又登对,彼此也熟悉,无论是哪家的亲戚长辈说起来,都笃定他们俩就是早就在月老的姻缘簿上写好的一对儿。
二人成亲以后,相亲相爱确是无假,但蒲氏身体不好的底子也渐渐地现了出来,眼看着成亲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两人膝下却还是无儿无女。池老爷子的母亲纵是再喜爱这个儿媳妇,也不免为池家的人丁兴旺发起愁来。
就算是池老爷子再三反对,还以绝食相要挟,不过多久也由池老爷子母亲做主,抬了何氏这门贵妾进门。不到一年何氏便为池家生下了池大老爷池治松,再隔年蒲氏也生下了池二老爷池治柏。
庶子与嫡子相继出世之后,蒲氏的身子骨似乎也撑到了尽头,不过几年便撒手人寰。池老爷子悲痛不已,也只恨自己不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人来,他心里一开始就只有蒲氏一个,最后也只有蒲氏一个。
即便蒲氏过世,池老爷子房中只有何氏一人,他也不许任何人称何氏为池家太太,不许儿孙称何氏为母亲和祖母,一旦有人走嘴他就要动怒。因为在他心里何氏永远都只是一个妾室,与买来的奴仆一般无二,那些称呼只有他的蒲氏担得起,蒲氏已经去了,那就都没有了。这边池何央闻言又是福了一福,仍旧低头道:“孙女一直谨遵教诲。只是刚刚祖……老太太直叫孙女要向祖母下跪,孙女不敢不从。”说罢仍旧是低头不语。
“你是她祖母?!你是她哪门子的祖母!”池老爷子的怒火简直要透过额发将帽子点着。这妾室想要爬到他心爱的蒲氏头上来!门都没有!“你!给我滚回里屋去!好好思考你到底是谁!”
“妾身没有……老爷……”何氏怨恨地剜了池何央一眼,又转过头向池老爷子求情。
“滚!怎地你这个‘祖母’当得都听不懂人话了吗!”池老爷子奋力一锤手边茶几,几上杯盏皆是一跳,险些滚下去摔碎了。
“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池老爷子喝了左右递过来的茶水,气焰稍稍收敛了些,又开口问起一旁坐着的卢氏与她怀里的池何澹,“怎地何澹都这么大了还要做在母亲怀里,像什么话!”
池老爷子唤池何央“央央”,却只叫池何澹“何澹”,这祖孙关系亲疏可以说是十分明了了。
池何澹慌忙从卢氏怀里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道:“祖父!池何央她——”池何澹还没说完,嘴就被卢氏遮上了。卢氏连忙接话道:“本来就都是小事,就不劳父亲挂心了。”说罢瞪了怀里的池何澹一眼,叫她莫要在池老爷子气头上惹事。
池何澹却是愤愤不满地想要在说些什么,却是被卢氏拉着行了一礼,匆匆退下了。
“央央。”池老爷子招手将池何央唤到跟前。池何央也没有就近找了个椅子坐着,反倒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池老爷子膝下,用小手轻轻地给池老爷子捶着腿道:“祖父,央央在呢。”
这一来池老爷子简直笑开了花。平日他经商在外,经常是一回家儿女们都与他生疏了,只知道害怕。今日见了央央这样,没想到他对后院如此疏忽还能享一番天伦之乐,自然是喜笑颜开。
只有池何央知道,祖父是真心疼爱她的。
上一世她家道中落,除了池家大房及时地把自己摘了出去未受什么影响之外,其他人都是艰难度日,靠典当家底生活。
就是这样,池老爷子还是在池何央坚持要随池何澹嫁入顺亲王王府的时候,拿出了池老太太蒲氏当年全部的嫁妆和遗物,把这些他平日里只舍得拿出来摸摸,即使再困难都没有动过的物什,一并陪嫁给了池何央,只是为了亲王府不要太瞧不起池何央,不要让她过得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