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意为旧岁将尽,至此而除。“夜祭先竣事,才动聚饮,祝颂而散,谓之‘分岁’”;“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
如今据夜祭还早,尹氏便带着早已哭花了脸的池何芃寻了个僻静屋子为她把面上洗净,又用自己备用的脂粉将她装点完毕,四人又打了几圈博戏,哄得每人面上都是红光泛滥、喜气洋洋,这才走出屋来。
宅子里过年的热烈氛围并没有被堂屋里的那一场闹剧搅和了,四下里都是一股子热热闹闹的氛围,到处都能听见婆子丫鬟们的欢声笑语。手脚慢的还在纳鞋底,急得几乎要扎到自己的手;闲着的则在用一沓沓的红纸剪出各种各样的窗花,好的就贴在自家主子的门户上,丑的就拿回去自己糊墙看着好笑罢了。
几人又去架松柴的地方凑了凑热闹,再把檐下挂着的红葫芦戳了个遍。还没等他们去更远的地方找乐子,就有几个年纪大的老仆寻上来,说是在主屋门口已经准备好了打醋坛的物什,就等着几位过去呢。
其实池何央一直很敬佩自家仆人这种极强的寻人能力,不知道下次自己猫在房顶上他们是否也找得到,有个机会一定要试试。
打醋坛,说来正是化北的传统习俗。要在前一天去河滩上寻来三块鹅卵石,拿回家洗净。再于除夕夜将鹅卵石于灶中烧红,取出放在盛有柏叶的铁勺中,再浇些醋与水,由一家之主持着点燃的线香和黄表纸,提着勺走遍各个房间并念着去除污浊,祈求吉祥如意的话语。一圈下来,再将勺内物泼到门外十字路口,借醋之强烈熏蒸力,取走凶煞疾疫和一切不详物,并将在新的一年内,人丁兴旺、六畜繁盛。
因为池府较大,所以这一路下来只用去到各院子的主屋,而不必逛过所有房间。
醋味儿很大,再浇在烧红的鹅卵石上,使得这过程相当的辣眼睛。但池老爷子对于这一类祈求吉祥的事件儿都非常积极,所以就算是流着泪,他也要把这一圈转完。然而其他的人并没有他如此大的兴致,但也不好中途跑路,只好一边积蓄着泪水,让自己不要看起来像是遭遇了什么灾难,一边呛咳着,又不敢大力呼吸,做完这一切。
池何芃泪眼朦胧地看着灯火辉煌的院落,想着,大概是毒素都顺着眼泪跑出去了,人才会变得更健康吧。
一旁池何央的想法比起大姐姐来要简单一些,她只想把旁边那个不断往祖父的铁勺里加醋的家伙丢出门去。
做完这一切,正到了夜祭的时候。各人先事更衣,待仪容整理完毕之后,随家主池老爷子将架好的松柴点燃于院中,再入祖庙祭祖,由各房各院告知列祖列宗这一年之中的大事小情,并球祖先不吝慈悲,继续庇佑儿孙。
这个过程非常长。这还是池府并未有多少人口,但依旧说到了近三更,这之中卢氏与池何澹并没有出现。
因着主屋正堂要用来除夕夜祭,宽且摆放祖宗排位的地方也并不是什么好住处,池何澹就早早地被送去祖庙的一个耳房中安置。
至于卢氏,下午她听说自己的女儿做错了事,被拘在了祖庙里,便是好一顿哭天喊地,东求西告,极尽嚎啕之力,不过一会儿就昏了过去。
她身旁的丫鬟一见如此便急忙来与大老爷禀告。彼时池治柏与池治松兄弟俩正与池老爷子闲话,池治松也懒管这事,只推说眼下父亲最大,求父亲做主。池老爷子一听她是为了她那个忤逆的女儿如此,两个眉毛拧得都快打结了,直言她不要起幺蛾子耽误池府上下过年。于是现在只留她的两个大丫鬟荷香与桂香在一旁照应着,其余大房的丫鬟仆从一律庆贺除夕去了,好不冷清。
池何芃知道了这件事儿,只是轻轻一叹,并无多少念想,只说:“希望我母亲与妹妹能搞搞清楚,究竟是她俩比较重要,还是年比较重要。”池何央深感其对。
严肃的部分搞完了,余下便是宴饮,吃饺子,博戏藏钩,磕头以求得压岁钱,守岁静待天明。
席中,池大老爷池治松推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出门吹吹风以清醒,便独自离席。之后许久不见回来,众人担心他是否醉酒睡在哪里,天寒地冻的确危险,池何芃便自告奋勇去寻父亲。
池何芃寻至一亭间小路,还未等提灯上前细看,就听见一个沉着的男声传来:“芃芃。”
池何芃吓了一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父亲,这才低声应到:“爹爹。”
池治松在家中很少跟池何芃说话,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只要他被卢氏发现用心在池何芃而不是池何澹身上,就会被责怪说他是在做无用功。
“今日害怕了吗?”池治松将女儿引至身前,轻轻抚摸着她半长的额发。
池何芃摇了摇头:“无需爹爹挂心。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芃芃。”池治松掐住了她的话头,又拉起她的手,于黑暗中望着池何芃的眼睛,“你与澹儿都是池家的女儿,也都是我的女儿,并无什么分别。我与你母亲不同,在我这里,你无需替她承担任何事。”池治松看向女儿的眼底,这两双相似的眼睛都已经泛起了泪光。
“今天你母亲不在,爹爹跟你说两句。”池治松将女儿引到自己的膝上坐下。看着女儿哀愁的样子,他感到一种无力的悔恨,与想要突破现状的激愤,同时冲撞着自己的胸膛,“爹爹……爹爹并非不关心你,爹爹是……爹爹是不敢……是爹爹没用,让你过得如此委屈。”
池何芃只是不住地摇头,抽泣使她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她困苦已久的心底不断地涌出来。
他把女儿的头扶到自己肩膀上,听着她抽泣,一声声击打着他的心:“芃芃,相信爹爹,有一天,我们都会摆脱这种现状的,好吗?”
池何芃拼命地点着头,眼泪都甩了些许到衣襟上去。
“你母亲她……”池治松叫池何芃把眼泪擦净,又抚摸了许久她的后背,见她平静下来一些才又继续说道,“她回来之后必定刁难你,问你为何不为你妹妹求情。”
眼见自己的女儿看起来落寞又恐慌,池治松又把她拦在怀里,道:“我见你平日里与二房的二姑娘来往甚密?”
池何芃肯定到:“央央她……是个好人。我与她在一处,很快乐。”
“那就好。爹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我的芃芃快乐。”池治松又拍拍她,粗手粗脚地替池何芃去扶正塌了的发髻,结果更塌了,只好收手,“那既然你姐妹二人情深,今晚不如就到二姑娘那里去住,让爹爹一个人来面对你母亲。”
“放心,你爹爹不会少了哪个部件的。”池治松看着女儿因吃惊而瞪得像小铃铛的眼睛,不由得发笑。
芃芃果真是长得像我,连吃惊的表情的都一模一样。池治松不由得有些满意。
池何芃见自己父亲意已决,无法反驳,就只说:“爹爹,我房内小几上有一个绘了满地青蛙的小花瓶,今晚一定要拿到你房里去。”池何芃一脸坚定。
池治松:???
“芃芃,你母亲今日难免要摔打东西,现在给爹爹花瓶作甚?”池治松对自己女儿的行为有些迷惑。这不是临阵败嚯东西吗?
“这不一样。”池何芃更坚定了,“爹爹只管摆就是了,但不要说是芃芃给你的。”
“好……爹爹听你的。”池治松应着,还顺着开始思考一会儿把它放哪儿,“那芃芃先回去,爹爹随后就来。”
池何芃再三嘱咐池治松不要忘掉花瓶的事情,才挑灯抬步回了主屋。
“今晚与二姑娘不要讲小话讲到太晚!早点睡觉!”池何芃走出好远,池治松还在后面大声嘱咐着。
“今天是除夕!睡什么觉呀!爹爹想错啦!”池何芃粲然一笑,脚步轻快地走远了。
池何芃觉得今天的自己尤为快乐,虽然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两腿也有点酸麻,但她自觉得是如此的幸运,幸运到可以为老天爷唱一首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