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何央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句子毫无印象,祖父又是因何大发雷霆了。
祖父雷霆震怒是因为他最厌恶欺骗。他一直认为,商业中的人必然要为人真诚,不可有一说二,欺瞒对方,如若这样,必定会声誉俱损,人脉全无,实乃商业大忌。
至于池何央为何对这词句一无所知,是因着年年此时会面都是男子在先,女子在后,二者分开,池澄汶也没有白痴到,会拿祝文与比自己小将近十岁的小妹相商,所以即使时隔两年,池何央也从未听说或者见到过这篇大哥所著的笔墨。
既然如此……池何央不禁紧锁眉头想了起来。大房与二房的关系并不和睦,这一点即使是远离深闺事的池澄汶也晓得的,所以池何澹的祝词是大哥亲自借给她的,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池何澹虽然性子莽撞,但也不是呆傻的,她为何会偷窃大哥过往的祝词,她又是如何从大哥的藏书中找到这薄薄一张纸的呢?
池何央的脑中闪电般地掠过一个有可能的想法。
池澄汶的文学功底非常的差,他也时常自嘲“无甚文化”、“一介莽夫”。虽然平时并无什么强求他动用文化的事件,但年年池老爷子的寿辰与年三十上的祝词是铁定逃不过的。
因此每到此时,池澄汶都如消化不好一般在屋子里紫涨着脸踱步,从他知识浅薄的脑袋里搜刮东西,再逐字拼凑。即便如此努力,还常常要憋到年三十天都亮了才能收工。
而且池何央尤记得,距此时的三年之前,可能是肚子里的墨水委实不足,池澄汶曾经在年三十的祝词里,在万般巧合之下写出了一句他十二岁的时候曾用过的话。虽然当时池老爷子是哈哈大笑地说他越活越回去,年近二十的人竟然干出了十二的事儿,也并无惩罚他,但池澄汶依旧感觉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深厚的文学功底遭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自那时开始,池澄汶就将自己曾写过的祝词与骈文都留有一份底稿。一是到时拿出来可以做一份标准骈文格式的样例,二也是生怕自己哪年碰巧再想出了和前几年一样的话,再闹个大红脸,就丢人了。
也就是说,大哥手里的底稿也不过就是前年一份,也就是池何澹抄中的那份,和去年一份,两份而已。
既然如此,池何澹会不会是去池澄汶房里偷祝词的时候,把大哥拿出来做参考的两篇旧文,当作了是大哥已经写好的新文了呢?
池何澹肯定想着,如果大哥用了另一篇,那就两人各自安好,反正男子与女子也并不晓得彼此都说了些什么。而且如果池澄汶并未将另一篇今年未提的笔墨作废,而是搁到明年再拿出来,那最是好办,既然池何澹在前,池澄汶在后,那谁抄的谁可是一目了然,到时候池澄汶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如果她碰巧和大哥用了同一篇,祖父追究起来,那想必她已经在自己房里留好了所谓的“草稿”,到时候便可展示出来,倒打大房一耙。因为池府上下都知道池家大少爷胸无点墨,无需多说。这一套连招下来,池澄汶就又是一身泥点子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池何澹偷稿偷到一个除了能识两箩筐大字之外与文盲没啥区别的池澄汶头上,又是为什么偷到了两年前的稿子,以及她为何笃定地说确是自己所作……这一切都能讲通了。
池何澹好恶的心!池何央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与自己处处作对,无论事由多么的无理取闹,也暂且能算个理由。可自己大哥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与世无争,从未做过针对大房的事,甚至被大房卢氏挑唆去学自己根本不擅长的武艺搞得一身伤,也还仍旧觉得大房是他至亲,不会害他。大哥坦诚如此,又究竟做错了什么!
池何央骤然抬头,双眼冒火地直迎上池何澹瞪视的目光,直把她看得一抖。
池何澹,你等着!
眼见着阶上池何澹一节儿柔弱的嘤嘤哭泣才结束,刚要开口辩解些什么,池何央就抢先截住她的话,说到:“祖父息怒,孙女虽不知今日是何因而起,但总归事与大哥相关,我们在这里也辩白不清的。不如将大哥叫来,也好把事情挑明,好让您安心过年呐。”说罢又是深深叩头。
“好啊好啊!就把池……大哥叫来吧!”池何澹一向懒叫池澄汶大哥,向来直呼其名,刚刚差点露馅。
因没有侍女在旁,池何央只能与池何芃相扶起了身,又给彼此扫了扫膝盖,这才站定。至于池何澹?没有人管她。
池何央冷眼瞧向池何澹一脸志得意满的兴奋表情,心里都快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去了。
今日但凡有半点事情如你愿,我今后就把姓倒过来写。池何央咬牙想到。
不一会儿,池澄汶就与妻子尹氏出现在了他刚刚离开不久的堂屋里。
池何央有些担忧地看向大哥与大嫂,他二人皆是朝池何央笑了笑,让她不要担心。
两人分别与池老爷子见礼之后,老爷子略皱了皱眉头道:“男儿当自强。处处要妻子陪同算什么样子。”话中颇带指责之意。
尹氏听了这话,虽是觉得池老爷子话中理有些偏颇,但尊他为比自己高两辈儿的老人,也并不太想寻什么口舌之快,心想就由他去。
可好巧不巧地,她一抬眼就瞟见不远处的自己堂小姑子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摆明了在看自己的热闹,顿时怒由心中起。
哦哟,我今天不说两句莫非还要任由你厉害了是吗?
尹氏规规矩矩地朝池老爷子行了一礼,又说到:“孙媳妇刚刚在外等候,就见夫君匆匆赶来,与孙媳妇说起祖父是因书房内事而召他。孙媳妇想着,书房是夫君心中要地,平日里洒扫一类并无仆从搭手,只有孙媳妇一人。孙媳妇生怕是因自己粗手粗脚,坏了夫君什么东西,而招致祖父责骂,这才一同赶来认罪受罚。”说罢又是行了一礼。
池老爷子略点一点头,才向着池澄汶道:“你夫妻二人情深,我池家能有伉俪如此,也是一种福气。”
池澄汶与尹氏两个对视一眼,皆是烧红了脸,又讷讷谢过池老爷子。
尹氏又瞧了一眼池何澹,见那姑娘已经青白着脸,一眼都不看这边,不由得在心底讪笑,心想这堂小姑子气量真小,心眼也小,半点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小姑子。
“汶儿。”池老爷子抬了抬手,“方才叫你带上的底稿可拿来了吗?”
“是,在此。”池澄汶身边的忍水捧上来一个扁扁的一尺见方的素色木盒,“只有去年与前年两份。”
“那这两张纸,你平日都放在哪里?”池老爷子掂量着那两张薄薄的生宣,确认是池澄汶的字迹。
“平日里就存于这个木盒中。”池澄汶一指那个扁盒,“近日则……说来羞愧,孙子文笔匮乏,墨水不多。每到需工于此事时都会拿出它们略加参考,这两张纸这几日正放在孙子案头。”
“何澹,你的也拿上来吧。”池老爷子又向池何澹招手。
只见池何澹志得意满地呈上一张纸,正是她写这句话的草稿。在完整的一句祝词周围还围绕着无数写了又划的词段。若不是池何央今日亲历此事,她也会相信这就是一张普通的草稿。
可她分明是抄袭的!这……如何证明!照直说了不会有人信的!池何央满肚子纠结。
“这……这是何澹与我写出了一样的祝词吗?”池澄汶看着池老爷子抖出来的纸页,有些目瞪口呆,“还……还真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