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白……是那个眼睛略略吊梢的?”池何央用手指笃笃地敲着窗框。
“回小姐,是。”
池何央想起上一世,哥哥习武总也学不通门路,灰心丧气之下便整日沉迷于赌马与看戏,偏偏梅白那丫头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口好戏腔,一双纤纤玉手掐起兰花指也是像模像样的。平日里泯然众人的相貌因着那一双凤眼,扮相竟也是出众的。失意才子同落魄佳人,可不是一副好戏文?一来二去地,哥哥就被迷了心窍,许了梅白做自己的通房。大嫂尹氏又是个硬气的,见自己小姑子房里出来的人爬上了自己夫君的床榻,一气之下便再也不想见池何央一眼了。母亲陶氏自恃书香门第之女,心气甚高,对内院这些你争我斗的事情是半点也不想管。遇到有人暗地使绊子这档子事,池何央只有与大嫂相商,被梅白这桩事一闹,池何央就成了孤家寡人,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池何央收了收神,又道:“平日她表现如何?”
“平日……”秋桑仔细回想着,接着又向池何央行了一礼,“不是奴婢好在背后说人小话,只是二小姐今日问到了,想着是二小姐院子里的事儿,还是要说与您知道。”
“你但说无妨,向主子禀报可不算是说闲话的一种。”池何央和和气气地。
“梅白她虽然与我们都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可平日里总是拈轻怕重的。像是二等丫鬟该做的提碳送水的活,向来是见不着她的,一律推给了与她同住的兰青来做。三九以来的这半个月,我和春芝几次发下活去,都不见她来领,像是二等丫鬟本来只有三个似的。”秋桑一口气地说完。
“池家给她发着月例,可不是养闲人的。”池何央玩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渐渐冷了下来,“这么瞧着兰青倒是个好的。”
“春芝!”池何央底气十足地唤到。
“来了二小姐!有何吩咐!”春芝风风火火地掀了帘子进来。
拈轻怕重,冬日里又不让两手见风,可见梅白对她这十个指头是花了心思保养的。不然叫粗活磨花了手,唱戏时架起手来,怎比得十指纤纤来的好看?
“把管浣衣的柳嬷嬷叫来。”池何央吩咐道。
“得令!这就去!”春芝风风火火地又掀帘子出去了。
今生她虽然不会再让哥哥投身武行,最后落得一个壮志未酬的下场,但是恶人插进自己身里的木刺,也是不得不拔的。
“奴婢见过二小姐。”转眼间柳嬷嬷便踏进了池何央的门槛,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便束手站在一旁。
“好久不见嬷嬷了。”池何央让春芝给了柳嬷嬷一个小马扎坐下,“不知嬷嬷近日可好?干起活来还顺心吗?”
“一切都好,多谢二小姐挂念。”柳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活计方面倒是……奴婢怕这些粗人的事儿说出来污了二小姐的耳。”
“今日叫嬷嬷来就是为了听嬷嬷说话,嬷嬷要是还拘束着,岂不是就叫我为难了。”池何央温和地笑着。
“做下人的怎敢叫二小姐为难!”柳嬷嬷拍了拍大腿,便打开了话匣子,“冬日里最难干的活计当属浣衣了,下人们不是风寒便是骨痛,已经告病好几个了。现在屋子里浣衣的人数也就刚刚够,外头那些晾晒倒水的活计总是缺个人,又不能叫人屋里屋外的倒腾。倒不是奴婢们贪懒嫌累,只是这一冷一热一干一湿,可不就是更容易染病了么!”
秋桑在旁边看着自家二小姐面含笑意地吹着茶盏里上下翻飞的茶叶,还是不太清楚自己主子今天喊来个浣衣嬷嬷的原因。
“我这里倒是有个丫鬟。或许是在我院子里呆腻了,竟是连我这个主子都不太使唤得动。既然嬷嬷缺人手,这丫鬟就留给嬷嬷补个缺,放在嬷嬷那里好生调教几番。嬷嬷若是嫌她不好用,就放回来就是。”
“二小姐果真菩萨心肠!如此便转圜得开了!”柳嬷嬷喜得直拍大腿。
“春芝,带嬷嬷去领人。”说罢又授意秋桑掏出些银钱,“这些是给染病的人瞧大夫用的,骨痛若是不趁年轻治好,落下病根可就不好办了。”
“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柳嬷嬷欢喜地行了两个礼,便高兴地跟着春芝领人去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池何央可是很明白。上一世的她被囚禁时,时常被池何澹使唤来使唤去,名义上她是与池何澹一同嫁入王府,实际上池何澹才是主子,她只是奴才。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刷恭桶,洗衣服,原本在闺中保养得极好的纤纤十指生满了皴裂和冻疮。现如今她只是让梅白去用手抓湿衣服和泼倒冷水,但也足够让她的十根手指头吃苦了。愿她养好了皴裂和冻疮之后能收了心,别再做些勾引主家少爷的枝头凤凰梦,否则还有她好受的。
正想着,这边春芝送别了柳嬷嬷,打了帘子进来:“二小姐真是威风!一招就惩治了那个天天偷懒的家伙!依我看呐,二小姐还是太善良了,就应该让她去刷恭桶!”
“噗。”池何央闻言笑出声来,“如果她恭桶刷的不好,被嬷嬷又把人送回来,咱们院子里岂不是赛过茅坑?打发去洗衣服的皂角味儿还好点。”
主仆三人大笑了一阵,春芝气震山河的笑声把檐上的雪都震落了。
收了声,池何央又开口道:“兰青那边,赏她一月的月例,并许她引荐别人,补上梅白的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