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霍地一下睁开了眼。
跟上一次闭眼时,周围肮脏又昏暗的环境不同,这是柔软、明亮,还带着一丝芳香的地方。
池何央眨动着不再模糊的双眼,疑惑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杏黄暗花缎顾绣宝相花并水绿色独占春宫纱帷帐,藕荷色弹墨八宝絮羽绒的大被,香柚木的八柱床架……这是池家未曾败落,她还做姑娘时的闺房。
她仔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又使劲蹬了蹬,轻快又毫无滞涩感的动作,仿佛从未断了又接上,也从没有过雨夜麻痒难耐的疼痛。
一旁立侍的丫鬟听见响动,立马隔着帐子问道:“二小姐醒了?要喝水吗?”
池何央一只手伸出去撩开了帐子,向着丫鬟点了点头。丫鬟手脚利索地唤来了茶水,温上了一杯递到她嘴边。池何央张嘴略喝了一口,是醇香恬淡的庐山云雾。
“二小姐?二小姐这是怎么地落下泪来了?”丫鬟忙揪了帕子擦拭池何央滚滚而下的泪珠,“莫哭啊,莫哭啊,炭火烤着呢,哭了眼干难受。”丫鬟像是哄小孩一般诱劝着。
池何央心里又涩又暖,抬头直唤:“秋桑……”
“在呢。”秋桑半个身子虚搭在床头,曲着两腿,以一个极累的坐姿守着池何央。
“现在是……什么年时?”池何央揉着眼睛,止住又涌上来的泪意。
“隆……隆盛十四年的冬天。”秋桑被这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有点头蒙,但还是犹犹疑疑地答了。
“真好啊。”池何央心下了然,笑容充满了双颊。
“好着呢!好着呢!奴婢爹爹今秋多打了两筐柿子!丰年啊!可见好得很!”正说着,春芝搂着一箩筐碳进来换了。
“又是你又是你!走路静悄悄,讲话虎彪彪。一惊一乍的,你也不怕吓到二小姐!”秋桑一步上去拧了下春芝的鼻子。春芝吐着舌头,缩到炉子下边儿换碳去了。
池何央的笑容更盛了。不知道是森森的怨气,还是未了的心结,让她的怨魄重聚,回到了隆盛十四年的冬天,那个一切还未发生的冬天,那个池府未败,她也没因为庸医接坏了断腿而变成瘸子,她十二岁的那个冬天。
“秋桑,扶我起来。”池何央抬起一只胳膊,被秋桑搀起身来。
“我来,我来,我也要扶着咱们小姐。”春芝伸着手,笑嘻嘻地跑过来。
“你先把你换碳的黑手洗了去!”秋桑回头瞪了一眼春芝,春芝又笑嘻嘻地跑走了。
屋里只剩下池何央与秋桑主仆二人。冬日里暖烘烘的炭火烧着,屋里的热水汽扑在了冷的窗棂上,就结成水滴,又一股股地流下来。池何央用轻触着这些流动的水珠,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葱白削成似的指尖。
甭管是因为什么命运蹉跎、机缘巧合,苍天既给了我这机会,我定不负苍天。
秋桑直觉得今天二小姐醒了就怪怪的,总是盯着一处晃神,像是在一个劲地琢磨什么。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琢磨些什么?秋桑不由得担心起来。她前日里刚听说不知哪家的婆子丫鬟夜里烧炭没压住火,那碳竟是毒性发起来把一家子人都迷昏了,小姐该不会也是……?秋桑心里紧张,出口道:“二小……”
还没等她问完一整句,二小姐便回过头来,打断了她的话茬:“如今我屋内屋外,都是谁在伺候着?”
秋桑小心地瞥了一眼二小姐的眼神,瞧着是清明透亮的,不像是被碳毒昏了的样子,登时放下心来,回答道:“回小姐,屋内是我与春芝那丫头两个,屋外是竹绿、菊黄、梅白、兰青她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