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几日,池澄汶依然是每日都到池何央院子里陪她习字算数,捎带着看二房里头的账本。然不过多久,池澄汶就推说自己伤已经好全了,再没来过。只是大嫂捎过话来,说大哥痊愈之后,也不去武馆,只把自己锁在他青箭院的书房里头,晌午头叫人抬书抬纸进去,晚上再叫人抬书抬纸出来,也不知道到底在干些什么。
池何央也并非池澄汶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但她又无比笃定自己哥哥是个有主意的,只能劝嫂子放任自己哥哥去,相信他自有定夺。
日子一日复一日地过着,眼瞧着到了年关,池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忙活起来。男人们东奔西跑地忙着置办年货,大姑娘小媳妇们则有事没事就凑在一起,看绣样摸料子,张罗着做几身新衣服鞋子穿。
池何央现在是不太在意穿什么过年,但是往年可是由不得她在意不在意的。
每逢年节,各家之间少不了亲戚往来,大房太太又是个好出头的,巴不得要在初二回娘家的时候朝娘家人显摆自己过的多么多么好,女儿又是出落得多么多么出挑,每年都要把何氏分下来的那几块料子压了又压,挑了又挑,反反复复地看,恨不得每一匹都抠一块下来给她的池何澹裁件衣服。
所以结果就是每年都是到最最年末的时候池何央才能摸到新料子,而且全都是池何澹挑剩下的,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况且到了年根底下,不是裁缝着急置办年货,就是绣娘已经收摊回家去了,招致池何央时常穿着尺寸有误或者完全没有花纹的衣服过年,甚至有的时候不得不掏出往年的旧衣服来遮掩这种尴尬。
上一世的这时候池何央还不过是个小小女儿,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漂漂亮亮的?年年这般事与愿违,池何央也就渐渐失去了过年的兴趣了。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池何央对新衣服新鞋子无甚兴趣,此时的她也不甘愿被池何澹压着一头,干什么总叫别人风光,自己受气呢?
今天正是大寒的节气,算起来也才刚刚是腊月十五,就已经有小话传出来,说大房太太那边正领着她两个女儿选起过年新衣的料子来着,言语里夹杂的都是羡慕,和对二房毫不掩饰的鄙夷,气得春芝叫唤着要打人。池何央不禁觉得有些脑壳痛,卢氏做起别的事情来,没有一样积极的,唯有这穿衣打扮,蹿得那叫一个快。
不必说,今年做衣裳的事儿轮到池何央这里的时候,不是到二十六也得到二十五了。说起来即使做衣服的事情压到那个时候倒也不算太晚,只是这找匠人的事儿让人发愁。
池何央的绣工虽然不算出挑,但也是拿得出手的,到时候自己帮衬自己自然不算问题,眼下要愁的只是去哪找一个会裁剪衣裳的匠人。
池府内并没有养自己家的裁缝,就算有,他们也不是池何央的目标。年关正是婆子丫鬟们在一起扯老婆舌的最佳时机,一旦有哪个兜不住话的,整个池府岂不都要知道池家二小姐过年连件新衣裳都没得做,还要四处找人办,更招人笑话。
虽说那样能得来池老爷子的注意,但把事情闹大并非池何央这次行动的目的,她还想过个好年呢,可不像在年根底下后院起火。
本着严谨低调的原则,池何央先打起了自己院子里人的主意。她唤来了自己身旁的大丫鬟春芝与秋桑,并上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竹绿、菊黄、兰青、桃红四个。
人到齐了,池何央坐在屋中的一把柳木藤心扶手椅上,五根指头依次敲落在搭手的卷云头上,哒哒声错落有致。
她瞧着身前围着她绕成半圈的六个人,不抱甚希望地开口问道:“你们六个里,可有会裁制衣裳的?”
话音被四下窗子上围着的密实云青色厚缎布帘子吸了个干干净净,没激起这个几个人半点回音。一片沉沉的寂静里,秋桑与春芝教养甚好,低头不语,一看就知道不会,于是也不出声烦人;竹绿一脸茫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问起这个;菊黄年纪最小,性子活泼,拨浪鼓似的摇着小脑袋。只是兰青与桃红倒是你看我我看你,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有些为难的样子。
池何央心里一喜,又问:“兰青你可有这方面的手艺?”这丫鬟看着人高马大,莫非还有这张飞绣花的本事?
兰青摇了摇头,道:“奴婢五大三粗,裁剪不行,打人倒是可以。”
屋子里的其他人:……
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刚才不问好了。
池何央有点灰心丧气,刚想着不然去问问大嫂有没有什么办法,没想到兰青又开口道:“奴婢确实不行,但是红……桃红她可以。”
池何央完全没在意兰青脸上诡异的红晕,忙不迭地转向桃红问道:“你竟有这种手艺?那为何欲言又止?”
桃红咬了咬嘴唇,像是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开口道:“奴婢会量体裁衣不假,只不过奴婢原是丹南人,裁衣的样式与本地不同,想来小姐可能不会用得上……”桃红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就只能听见她揪衣襟的沙沙声了。
丹南天气常年湿热,绿植密布而又虫蚁众多,因而当地人多是用透气凉爽的麻与罗裁制衣服,形式也多是窄身箭袖,带有护领,这样可防止虫蚁叮咬,又能透气除湿,更能保证自己在密实的植物里也能自如地走动。
而化北则四季分明,冬季尤其寒冷,衣料也多以密织的棉与缎子为主,保暖防风。冬季衣服多是袄与长裙,这样在里面多穿几层也不会显得臃肿。
这些差异确实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冬天穿一身丹南制式的衣物不仅不实用,而且看上去相当奇怪,让人起疑。但眼下又只有这么一个能动手的人,放了她去可能就再找不到别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池何央灵光乍现,念从中来,抿了抿嘴又说道:“无妨,只要你有这个手艺就行。秋桑,把我压箱底子的冬衣都翻出来,我今晚要挨个瞧瞧。”说罢抬腿进了里屋,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二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