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漫长的舞会,晚上回到旅店的克劳德有些疲惫,这种人多的交际场合真的不适合自己。如果是和客人或者商人进行交易,或者和朋友家人,哪怕是陌生人交谈,都比和那群人处在同一个地方要好很多。
今年的舞会有些不同寻常,本来一般的聚会被临时改为假面舞会。但卡尔纳德商行很贴心地为客人们提供了精美的面具,繁多的种类足以满足众多有眼光的商人。
这可能就是一个信号。
商人的舞会不像贵族那样泾渭分明,贵族的聚会是为了巩固阵营,而商人们则是要开拓商机,所以与会人员间的流动性比较大,很多时候要同时应对四个以上的商人,还要听清他们每个人说得每一句话,做出合礼回应并发掘其中的商机,最后要用尽量少的时间,做出尽可能合理的判断。
但仅仅是听说和瞎想,是做不到的,甚至会被别人诱导,经由自己的手把自己卖掉都算好的了。观察对方表情是商人的习惯,眼神的晃动和不经意扬起的嘴角都会表露对方的心思。表情会暴露消息,却也可以传递消息,只要事先约好,即使正大光明地使用也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高效交流的一个结果就是团体的出现,有共同语言的人会聚在一起,言语的黏着性会在不知不觉中联系团体中的每个人,进而产生归属感甚至专属感,亲己从另一方面来看即是排外。
假面舞会恰恰阻隔商人间重要的交流。虽然可以从姿势、步伐和一些小动作,对照记忆猜个大概,但这仅限熟人之间,本就陌生的人只有稍微改变发型和服饰就可以和另一个陌生人混淆。
这样的小改变将割裂商人们有意或无意间产生的联系,陌生人尤其是新人可以有更多机会进入某个群体,只要你愿意把握。
在关系被暂时割裂的情况下,语言的成本将会下降,成本下降产量就很容易上升,这时就能听到平常听不到的话,其中虚假的消息会更多,许多消息都带有很强的目的性,而这目的性将成为判别的标准,判别言者和听者的高低。
克劳德可以不加入某个团体,但众多消息是不能放过的,哪怕万假一真,商人就是会在风浪中淘金的存在。这些安排看似对新人有利,可一不小心,他们这些小虾米就会被暗处的大家伙吃掉。一些人不会想这些,然后很大概率会被某一两条消息卡住脖子。有些人是明知故犯,因为他们聪明而且自信,相信自己可以片叶不沾身,就像相信自己可以一本万利的赌徒一样。后者因为目的性太明显了,更容易被引诱还不会浅尝辄止,一般会更加惨烈一些。
我们的克劳德也属于后者的行列,但与他们有本质上的不同,他真的只是来看看的。本来想顺道打听一些商业讯息,可如果一直站在一旁是什么都打听不到的。即使带上假面,克劳德健壮的身形还是让他和那些或细瘦或肥胖的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因此被无形地排斥着。
几次失败的尝试后,时间来到了晚上,见雨有加大的趋势,克劳德便准备回去了。
就在克劳德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另一个异类。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缩在会场的一角,被一张无人的小圆桌挡住,像是一个偷吃的乞丐,若不是克劳德略高于常人一点的身材,估计也发现不了。
商人是很实际的,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物来补充不断消耗的脑力,一场大型舞会是无法进行很久的,他们可不像那些大老爷,可以端着一杯酒从早上站到午夜后。每个桌子上总是堆积着食物,一旁还有专业的服务人员对其进行补充和替换。
但这张小桌有些例外,上面的没有食物,连餐盘都被撤走。为了方便私密的商谈,会场四周的墙壁并不是平直的,有许多类似凹槽的简易隔间,只要一两个人就可以阻挡外面的视线,那里也是人聚集的地方。而这个角落却没有任何商人,只有一个偷食的老人而已。
克劳德拿着碟子,很自然地走进,然后放下转身离开。走之前他还回望了一下这边,碟子上的食水已经消失。
他不是担心会有人找那位老者的麻烦,毕竟这些人还只是冷淡而已,就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克劳德看见老人正微笑着在看他,克劳德稍微回礼,便很快离开了。
…………
克劳德离开后,老人收起了笑容,看向另一侧。其实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只是过于矮小,身体完全被老人和桌子挡住了。
吉格诺,或者说利威尔曼盯着门口,若有所思。
“怎么样,很有趣的年轻人吧。”老人开口说到,“足够的聪明,可惜,还是太年轻了。吉格诺先生已经见过他两次了,您有什么感想。”
“看不透,不可思议。”
“哈哈哈,我和吉格诺先生的看法一样,我也看不透这个年轻人,明明相信着所谓的正义,却不引以为傲,说明简单的正义已经满足不了他了,那他在谋求什么呢?”老人倒了一杯酒,递给吉格诺。这两个人一直在发愁没有酒杯怎么分酒喝的时候,克劳德送来了装了水的杯子。
“老子是不知道的,也不相信什么正义。莫尼莫斯特先生,这方面我可比不上你。”吉格诺没有接过酒杯,而是直接拿走了瓶子,仅一口,里面的已经快要见底了,“作为卡尔纳德商会的一把手,看人的能力您要是称第二,那第一得是个什么玩意儿。”
“哈哈,吉格诺先生,就你这句话就值得了这瓶酒。”莫尼莫斯特毫不谦虚,“看了我的名声传播得足够远啊,那边的人也能这么了解我。”
“那你就要托人去那里问问了,据说那边不怎么用钱。”
“在我目前就不用演了,您也说了,我看人的眼力很好的,你说是吧,利威尔曼将军。”莫尼莫斯特平静地说着,手中托着的酒杯中,贵比黄金的美酒波澜不惊。
“有什么证据呢?”利威尔曼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扔掉空荡荡的酒瓶,拿酒杯啜饮。
“这真的很简单,昨天夜里您和吉格诺队长见面后便消失了,那么只能是吉格诺先生不敌您,被毁尸灭迹了。”莫尼莫斯特笑着回复,“至于其他细节就是些不值得挂齿的小把戏而已,不提也罢。”
“真是个老狐狸。我是一进来就被你盯上了吧。”
“不敢当,不敢当,和您比起来老朽还嫩得很。毕竟是两位传奇来到了这么一个小地方,老人家还是会好奇的,只是稍微打听一下就让老人家几天睡不着。”莫尼莫斯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瓶新酒,替利威尔曼倒上后,自己就着瓶子喝了起来。
“这个世上传奇千千万,接近神域的也数不过来,可你卡尔纳德就一个。”利威尔曼讽刺到。
“不过一开始我还真没认出来,毕竟我不认识那个小姑娘,确认了好久才敢邀请您过来。一真一假,好计谋。”
“随你怎么说。”利威尔曼不置可否,“那您这位大商人冒着私通魔族的罪名来找我,有何贵干。先说好,如果出事,我们不会管你的死活。”利威尔曼将玻璃酒杯扔到一边,酒杯落在地毯上,没有产生任何声响和损坏。
“这个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只要你那里不出问题,任谁也动不了我。就算东窗事发,他们也只能听我忽悠。”莫尼莫斯特半开玩笑地说着,“您也说了,我只是一个小商人,小商人费尽口舌不就是想做成一桩生意而吗?”
“我们可从不和人类做生意。”
“没有生意才是最大的生意,这是我们卡尔纳德家的家训。”
“所以你们总是只有一个孩子,许多地方也只有你们一家商会。”利威尔曼叹了口气,“说吧,你们的想要什么。”
“爽快,利威尔曼先生,你有做大生意的潜质。”莫尼莫斯特拿出了第三瓶酒,他借用上一个瓶子将其平分,“我想要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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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走得有些着急,克劳德忘了自己带了伞过来。冒雨回到旅店后,整个人都湿透了。
接过店老板为雨天避雨的客人准备的毛巾,克劳德道了声谢,站在门口等皮衣上的雨水滴落得差不多了才走进来坐下,开始擦拭身体。
感觉干爽许多后,克劳德从怀中取出尽心包裹的食物,这是克劳德绕路买回来的,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也不至于湿得不好意思进来。
还好,里面没有弄湿。
当然,克劳德不是买来自己吃的,舞会虽然并不愉快,至少吃得很好。维克多推开门,走到床边,床上坐着一个女孩,也是安看见的那个女孩,那是前天偶然遇见的。看着一个人怪可怜的就忍不住想帮帮她。
她说自己是来找亲人的,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说出什么话了。
看着还算热乎的饭菜,女孩说出了第二句话。
“去外面找找看吧。”
然后她快速地完成进食,直接走出门去,也没有说让克劳德跟上。但克劳德觉得对方知道自己会跟上去,无论是否邀请或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