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洁爱尔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
不仅仅是食物,一个每天就只会吃喝玩乐的女孩现在已经坐在一个地方好几天,她的长发均匀地摊散在地上将她拥入其中。女孩环抱着双膝,面对着昏迷的格蕾莎。帐篷内阴暗狭小的空间只有嘀嗒的雨声,以及蒂娜一个人的呼吸声。
静止的女孩和即将停止的病人,以及帐篷外从未停歇的淅沥雨幕,三者容成一副定格的画面。
蒂娜已经有种时间暂停的错觉,就仿佛时间已经化为这个女孩的食粮,被无声地吞噬者。只有女孩指尖滴落的血滴,还在与挥之不去的过去抗衡。
现在是埃里克他们出发的第三天,应该是第三天吧。春季的初雨总是漫长的,暗淡的天色连带那片不详的赤红一并抹去,出于安全和避雨的考虑,蒂娜在留下记号后,将三人转移到之前的洞穴中,曾经是那条亚龙的巢穴,很少外出的蒂娜很难通过天色变化来判断早晚的轮替。
时间在三人的寂静中徘徊。
也正是多亏了这份宁静,蒂娜可以隐约听到鸟鸣,洞窟的入口处有在他们离开后新筑的鸟巢,几乎不能外出飞翔的鸟儿在白天不安地鸣叫着,于夜晚才精疲力尽地倒下。
这些自然的孩子们在无私地为她们报时,如果没有它们,蒂娜可能会在死寂中停止思考。停止的时间中没有任何改变,没有过去和未来,也就没有任何的意义,行动与思考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那么,拉洁爱尔做到这样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这里的每个人都要秘密,蒂娜不愿多去打听她们之前是否认识,因为无论答案为何,都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
只能说这个女孩很奇怪,各个方面上都很奇怪。
为了保持血液供给,拉洁爱尔需要不时划开自己的手臂,但这些伤口愈合后,留下的不是血痂,而是密密麻麻的细小鳞片一样的东西,蒂娜携带的刀刃无法破开那些鳞片,拉洁爱尔只能每次划开不同的地方,墨色的细鳞和雪白的肌肤纵横交错,让本来黑白分明的女孩渐渐模糊而斑驳。
地上的格蕾莎更是奇迹。埃里克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在临走前有那么一问。他走之后的几天,格蕾莎一直维持着将死不死的状态,气若游丝,就算下一刻离开都不值得奇怪。但她就是这样活了三天,体内的生机不减反增,但只是保持这样的趋势,格蕾莎会先老去,直至寿终正寝都可能无法醒来。蒂娜很讨厌那种感觉,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格蕾莎的心脏,让它只能缓慢地颤动,不得解脱。
只要人还活着,无法解释的事情总会发生,只是最近发生的类似事件太多了,多到让人麻木。蒂娜也不清楚这片土地应有的样子,她并没有比埃里克、艾尔莎早来多长时间。或许这里本就不是常理可以生存的土壤。
这让蒂娜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来这里看看而已,只是有一天突然想去这个从未涉足的天地看看,然后就过来了。没有什么理由,因为没有什么奢求,或希望从这里得到什么,这也是许多精灵的思维方式。想来就来,但想走却走不了了。
唉,这里的家伙每一个让人省心的。不知道埃里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找到赤红草了吗?虽然拉洁爱尔现在还没有出现异样,但很难保证她不是在勉强,失血和饥饿,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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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埃里克催促着身后的艾尔莎。
他们现在正身处森林的一处低地,过低的地势很容易在雨天汇集雨水,进而形成泥沼,乃至小型湖泊。
最好的方案是从树木上方移动,但因为雨天的缘故,许多动物都集中在树木间,如果误入了某个族群的领地,那些领地意识极强的小东西会追着你跑出至少几公里。
在发现第一个陷沼的时候,埃里克便当机立断,用挡雨用的帆布将御寒的衣物外加一些坚硬的东西裹住,做了几个简易的垫脚,一来可以增大受力面积,减缓下陷的速度,此外,假使真的陷入泥沼,也可以舍弃垫脚来换取逃生的时机。
他们现在都已经换上了新的垫脚,但埃里克不会为之前的损失感到惋惜,每次失去都代表他们又活过一劫,而活下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悲叹的事情。
经过几天的跑动,艾尔莎已经从失落的状态中缓了过来,可要说那些事已经完全没有影响,那只能是自欺欺人。
艾尔莎的行动虽然没有之前那么迅速,却顽强了不少,格蕾莎教会了艾尔莎晚上要好好休息,艾尔莎用武力教会了埃里克同样的事情,但现在的她拉着埃里克在雨夜中冒险前进。好几次,如果不是埃里克装作歪了脚,艾尔莎是不会停下来的。
即使脚步停下来,艾尔莎还是会问师傅现在怎么样了。她明知道埃里克不可能知道格蕾莎的现况,但还是希望听到某个答案。
“我也不清楚。抱歉。”一向机灵的埃里克这时却总是让她失望。因为埃里克害怕,害怕一直沉浸在美梦中的艾尔莎在梦醒后的样子。他不知道那会怎样,所以无法应对,因而害怕,害怕某些无法挽回的结果。
埃里克走之前的那个问题并不是自己要问的,他知道一个问题改变不了什么,他是为了艾尔莎问的,他希望艾尔莎能认识到自己这次的努力很可能毫无用处。
话一出口,埃里克就有些后悔,因为他看到了艾尔莎失落的神情。埃里克看向向拉洁爱尔和蒂娜,向她们求助,这才有了之后的一幕。
但就目前整体的结果来看,应该还算好的吧。
埃里克一边想着一边领着艾尔莎向北而行。狩猎出发前,格蕾莎临时教了埃里克一些草药的知识,幸运的是其中正好有与赤红草有关的。据说这种草药只会生长在尸体上,尸体腐烂速度越慢,赤红草长成的几率越大,据记录来看,以拉姆克拉穆城为界,向北的寒冷地界才有这种植物。
格蕾莎还说过,拉姆克拉穆附近是有水源的,大量的水从泉眼中涌出,自那里流出两条河流。那是两条碧蓝的生命线,一条向东,是联通内陆的交通线,另一条迷失在丛林中,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是猎人的指北之星,只要逆流而上,就一定能看见拉姆克拉穆城,将格蕾莎带到众人面前的也是后者。
但这条生命线在拯救迷途者的同时,也祭献同样多的祭品。经常有人走的地方就会有劫杀路人、掠夺财物的匪徒,这些亡命之徒们没有什么休息的概念。即使是这样的雨天也会如约而至。
钢刃劈在埃里克的武器上,只发出了些许刮擦声,之后很快被雨声吞没。
几天前,在拉洁爱尔的提醒下,埃里克将内侧残留的剑刃用粗制的皮革包裹起来,这样一来,埃里克就可以用整个手臂抵住剑身,以此来分摊撞击产生的冲击。
即使这样,实际的感受比预料得还是要小,埃里克这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毕竟他之前并没有机会使用,猎人是只会让死去的猎物近身,然后用小刀分解它们的遗体。
对方也有同样的疑问,一击不中就要靠碰撞产生的反冲来收刀,才能迅速变招,给出下一击。但自己的一击下去竟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是自己停在那里一样。
仅仅是一瞬间的迟疑,那个人便被艾尔莎抓住,绊倒,然后用力按到地上。
如果是一般的少女的话,拉克还能挣扎着逃开,但可惜他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少女。被艾尔莎抓住胸甲提起来的瞬间,拉克就知道自己又碰上了惹不起的家伙。
“倒霉到家了。”这是昏迷前拉克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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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洁爱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自己的血并没有什么用处,可还是配合着埃里克那样做了,立下了几乎做不到的承诺,以至于现在是两败俱伤。
明明之后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至少也可以少流些血液。拉洁爱尔看着自己手臂,因为上面的血鳞太多太密,现在连转动手臂都做不到,只能在手肘附近用指爪来切出伤口。
明明自己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自己连魔王大人的安排都翘掉了,现在利威尔曼应该很抓狂吧。被称为殿下的自己带头罢工,反正也没多少事,只是自己吵着要去这边玩几天而已。
可现在玩够了,也想回去了,那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呢?
可能是不想违背承诺吧,毕竟姐姐大人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了。拉洁爱尔开始想念家里人和那里的生活了。
埃里克还不回来吗?好饿啊~
回应她的只有雨声和陌生的脚步声。拉洁爱尔现在不想管更多的事情了。
但之后的铃声让蒂娜站了起来。
“准备走,我们被什么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