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8/2017.
18:42。班主任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地讲话。今天是周一,班里在开每周一次的例会。他正在大谈特谈城市的空气质量和环境问题,谈到蓝天指数,学校接受检查,谈到分散污染,谈到抽烟,还谈到“中国人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谈中国低污染指数下的GDP,谈中国与欧洲列国相比治理环境所需的时间差距……在他终于要结束这段大名词大数据的时候,我听见他振振有词地说:“这些东西,都不需要你们瞎操心。”
行。
我们还是聊聊他开口时过渡生硬的那句话吧。他关上门之后,打开手机,翻出日历来,看一眼,算一下,叹口气轻轻地对我们说,今天是农历十一月初,2017年,只还剩下几十天了。你们的好好想想,怎么过的这一年。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发现我好像没过这一年。
阿成,你在心里清楚这些吗?我悄悄地吃了一鲸,撑的心口有点难受。可是我的2017什么都没有留下啊,连记忆也没有。我觉得2017这四个数字还没在我笔下写热呢,它怎么就这么不吭不响地在我的胳肢窝里捂成了过去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的事情呢?怎是这样随便就可以发生呢?我实在是想不通。
阿成,这可是我看起来紧锣密鼓、焦头烂额、日夜不分、不可开交的高三啊,难道不是要充实到昏厥送急诊,熬夜流鼻血才衬景吗?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呢?
阿成,原来我对你极为认真的妒嫉是要留到此刻才真切燃烧起来的。我不羡慕你光华缠绕的保送名额,可我却是十分眼红你费尽力气搏来的平淡生活的资格。阿成,放了假你可一定要替我把黑眼圈好生送走,再替我看一看正午前的太阳到底何时才完全顶替掉薄云里的半盏月亮。我希望你替我一步一步地踱过小门口参差的方砖而不会崴脚,最后替我陪在妹妹身边,踏实地等她醒过来,看一看她先睁开的是左眼还是右眼。
阿成,这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无法回想的三百六十天。
日复一日的只有讲台上升起的一张张不停变换的脸,雪片似的试卷,用力晃醒的前后左右堆在呵欠后习惯性的抱怨……熬到这时候的我们已经不记得人情味是什么味了。
我不是不痛苦,我也不是不知晓你的痛苦。然而我的痛苦已经麻木,听说你的痛苦后的反应也一并变得麻木。这样埋头不知年的日子过得我迫切地想要自杀——自杀来证明我还有血有肉地活着。然而我却想不到该向谁来证明我的生,证明我格式化的生命。
这一年过得实在太快,让人无法察觉。我过得好像没有一丁点儿意义。当我谈论起2017,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吃喝玩乐,没有恼羞成怒。没有紧张、不安、焦虑、懒惰、离别、欢愉。我没有生活。我甚至就像不曾从2017年里活过。这一年,我不知道日月有没有停转,我也无从知晓日月有没有停转。这一年,我不知道喜怒哀乐是不是真正完整,我也不会关心它们都是否完整。
这就是我的高三,没有黑白真假,也没有片刻停留。
记忆像睡梦一样到处都是断裂和碎片,思考都显得多余。醒来就忙碌,困倦就撑不住地倒下深眠。我愚昧又无可救药的样子揪心又有着荒唐的痛快。我也许是享受如此的堕落,偶尔奋力又软弱庸俗。
阿成,你可知道我心底发了寒的贫瘠和荒凉让我分秒都在失去方向?可知我自欺欺人的眺望?然而我伸出的手再也无法挽救丝毫。2017走得匆忙又决绝,它将我义无反顾地踢向我始终恐惧的18岁。我起身挣扎,奋力嘶喊着反抗,眼睁睁看着它伙同我七年的母校吸干我的鲜血,斩断我的少年。
可我还苟活着,记下这样的仇恨,埋进土里,让它生根。我只允许它放肆这仅有的一次,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人事能害我这般。
阿成,你记下了吗?我说再也没有。再也不许。
我要努力让我的生命明亮着,丰沛着。任谁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它,妄图破坏它。毁人无数的高三,成人无数的高三,我将终生都唾弃它。我要它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着,看着我满身灰尘地杀戮,看着他们最终刀枪剑戟的寒光震动着刺进它的胸膛。我要它以血肉之躯,祭奠我们不堪回首的高三。我要它体无完肤,却不敢死去。强撑着一口气,对我们说声抱歉。
还有17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