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紫明宫的晚上,是很冷的。阿桐从外面进来,吩咐下人们端来饭菜。她并不看白肆,很快就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陌桑从外面回来,住在了隔壁的房间。这个陌桑话很少,一整天在院中也没见他说过几句话。桌上的饭菜她没有动,一晚上脑子里都是些旧人的模样。她本来是个不甘于命的仙,可是造化弄人,她的命并不单单是自己的。人死前的头天晚上,是格外清醒的。她又打开窗户,任凭冷风吹来。夜深人静,隔壁传来幽幽笛声,犹如身处高山之顶,俯瞰众山,笛声悠远高昂,好似一个孤零零的人在群山围绕间只与笛声作伴。是他?白肆看了眼隔壁,并没有烛光露出来。此时,阿桐站在树上,叶子繁茂遮挡住她的身影。那双浅色眸子看见漆黑屋子,又听见笛声停止,方才安心离去。
月影重重,陌桑坐在隔壁窗下,看了眼阿桐离去的树梢,把笛子放下,端起了一个冰壶。
不知道几更的时候,白肆听见隔壁隐隐传来闷哼声。她坐在窗户上,听得更加清楚。她感觉到了凤凰火的存在,越发的强烈。隔壁的人似乎有些痛苦,“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打碎。白肆想到他曾受凤凰火的重创,莫不是他夜夜要忍受火焰在体内翻腾?白肆从窗户边下来,却听到一句:“别过来。”白肆站在那不动,“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你,兴许我是借此机会逃跑。”
“你不会逃。”他很难受,但仍然回答着。
白肆径直走到他窗前,借着月光跳进屋里。“别过来。”清朗的声音里多了分斥责。白肆并不听他的,因为她看见这个魔太子去掉面具的半边脸,全是伤疤,凤凰火在他脸皮之下翻腾,却并不蔓延。他坐在冰凉的玉石凳上,暗暗运气,脚下是不慎打碎的冰壶。“你的脸,越来越严重了。”白肆平静道。陌桑并不理她,他满身大汗,衣服都已经湿透,烈火攻心,他极力忍着。
脸上有些清凉,他睁开眼睛,却看到她伸着胳膊,胳膊上一道口子,鲜血不断地滴在他脸上。她面色平静“我迟早都要死,这样你会好些。”谁知道他啪的打掉她的胳膊,“不必。”
白肆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可笑,她看着自己的胳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陌桑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烈火重新沸腾,他颤动着躺在床上。“回你屋里。”他背对着白肆,白肆并没有走,陌桑像个孩子一样躺在被子里,从小到大,烈火复发的时候,没有人能帮他,旁人只会更加伤心,他只能自己偷偷的躲在被子里。狠狠咬着被子。他是个最没用的人。他常常这样想,可他更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他也不想去连累别人。白肆的胳膊还在留着血,她有种想死的心,果断的走过去把自己的伤口送到他嘴边,“我没有可怜你,只是多活一秒都是煎熬。”陌桑的脸疼痛不堪,他闻着凤凰血的味道,终于忍不住咬了过去。凤凰火遇到压制自己的母血,终于慢慢消减。陌桑感觉心里一片宁静。白肆的脸却逐渐惨白,嘴唇也没有了血色。她登时昏了过去,趴在了陌桑身上。…………
不知道何时,她在梦里听到有打斗得声音,梦里有人扛着她使劲奔跑在山林里。她听见有箭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睁开眼睛,身下却是玉燕。她身上没了力气,气若游丝:“玉燕,你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救。”她脑海中依旧清醒。
身旁却传来熟悉的女声:“你是凤凰,那我是什么。白肆,我要你活着,同我讲清楚。”千阑拿着凤凰刀狠狠劈向一个魔兽。她们身后是魔界的千军万马。黑压压的从山林上飞过。魔后诡异的笑声从后方传来,“入了我魔界,插翅难飞。”
“没用的。我不想起纷争。玉燕不懂,千阑你也跟着胡闹吗。”千阑并不看她,一味的凝聚仙力,击杀魔界守卫。看得出来,她已经身负重伤。
她们跑到一处山洞,再也无路可去。
千阑让玉燕带着白肆赶紧跑到洞里,而她正要设上仙障却被接憧而至的魔卫重伤,魔后在百米开外夺过侍卫的弓,眼里尽是狠辣,一支黑箭直直射入千阑胸前,千阑拼劲全力,终是把仙障布置好。白肆挣扎着从玉燕身上摔下,她爬到千阑身边,握住她的手。“我不过是想保住你,保住我们凤凰族里那么多的鸟儿。你怎么这么傻。”白肆失血过多,却还是将自己的仙气慢慢渡给千阑。玉燕在旁边捂住受伤的腰,白肆看向他“小玉燕,你不守信,想要赎罪,就快些带千阑离开。不要管我。你放心,我出去了,魔后就不会伤你们。”
玉燕扒开碎石下的一处石碑,那里面赫然露出一处洞来。他虽精疲力尽,还是装作委屈巴巴的说“我玉燕岂会这么贸然闯来,咱们待会爬过这个洞,就是冥界。就算是魔后,也不敢随意闯我冥界,我家……我们冥王大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白肆赶紧将千阑交给他,“那你快带千阑走。”
“我知道,你才是凤凰,我只不过是个替身,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无所谓了,既然这一切都是要保护好你,那我就要尽到自己的职责。我不怨你。”她嘴角流着鲜血。
“你该怨我,这一切,自从你嫁人那天,我才知晓。你的命在你手里。是我们凤凰族对不起你,我也有我的归宿。千阑。”
白肆捂住她的胳膊,将箭拔了出来。她不知怎么,眼睛有些湿润,“玉燕,你快带她……”千阑按住她的脖子,给她下了一道印。这道印废了她本就不多的仙力,惹得她吐出一大口血。
白肆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千阑满嘴都是血,咧开嘴笑着:“我从前认识的肆肆,是个术法高强,勇敢无畏的仙,也是个不信命数,固执隐忍的傻孔雀。她说过,只要变强,就可以守护身边的人,所以她活得比男子还累。我羡慕她,也心疼她。我希望,她能做她自己,没有人抛弃你,你也不要自己抛弃自己。我的凤凰公主,你应当是世上最耀眼的神。我们的骄傲。”
白肆心里像针扎过一样,她再也听不见周遭声音,玉燕哭着拉着白肆往洞里钻去。仙障被破,大批魔兽闯入,石碑关上的一瞬间,白肆看到魔后骇人的一双眼,她举起手上的数把利刃,愤怒的一股脑刺满千阑身躯。……
“不要,不要啊……!”
白肆倏的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让她喘不过气。
门轻轻打开一条缝,一抹寒光从床头闪到门边,“啪!”陌桑拿着的药粥直直摔在地上。
“千阑呢,你们杀了她。”她恶狠狠道。
陌桑不惊不慌,“你,做梦了。”他身子有些病殃殃的接连咳嗽了几声。是梦?她抽回匕首,眼神有些茫然,默默地走到桌边坐下。他的这几声轻咳很快就把阿桐招来,水一般的女子第一次露出这样埋怨的眼神,落在门前紧紧盯着白肆。陌桑并不生气,转而吩咐阿桐道:“再帮我去盛碗药粥来。”
热气腾腾的药粥放在桌子上,阿桐规矩的默默退出去。
“喝了吧,你流血太多。”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站在白肆身边。
白肆看他一眼,“我喝也是白白浪费。”
“刚才因你,已经白白浪费了一碗,你不喝,就浪费的更多了。”
他话锋一转,“你应当记得我罢?”
“记得。”白肆拿着匕首,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偶,无喜无悲,木然的回答。
“快三百年了,那个时候你朝气蓬勃的,好像什么也不怕,一把羽弓就将雪狐妖王击败,我在远处看你打得火热,现在怎么又失魂落魄。”他并不是嘲弄,语气颇有些认真。
白肆一愣,道“怎么能同日而语。以前无牵无挂,纵然一死,也不会牵连谁。”
“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怨恨我魔界。”他早知她会这样说,一语中的。
“千阑,是你朋友?”他又问道。
白肆不想再回答他,抿嘴不语。他自问自答道:“是了。”
一句“是了”后,就没了下文,他脸色无常,随后起身离开。白肆并不看他,眼神转向窗外摇摆的金黄菊簇,君子如菊淡雅清冷,说得就是他吧,这个人不像是长在魔界,身无戾气,“可惜了。”她看着菊花丛,把匕首扔了出去。
……
入夜时分,整个大紫明宫异常安静,献血之夜,无人理会。白肆不知,此时宫里的六煞殿内正争夺着她的生死大权。
“胡闹!”香炉狠狠砸向陌桑的额头,阿桐在门前听见殿里的声响也只能隐忍不发。
六煞殿内魔君严岐坐在高高的金椅上,一脸怒气。他长得高大威猛,一双漆黑浓眉气的竖起。他一挥紫色衣袍便指向跪着的陌桑,堪堪魔后冷着一双眼挡在陌桑前面。严岐气极道:“红蛛,你又要护他吗?你看看他如今都敢拿自己的命去赌玩。”
魔后心疼的扶起陌桑,冷冽的眸子刮了一眼严岐,:“你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桑儿是你唯一的孩子,索性把我的命也要了吧。”她颤抖着手,拿着帕子擦拭陌桑头上的血。擦着擦着一向凌厉高傲的魔后就留下泪来,她望着满脸冷淡执拗的儿子说道:“你想留她,就留下好了。”
魔君背转身去,闭上眼摇了摇头,不再看底下两个人,终是气冲冲地飞出大殿。
“桑儿,为何非要留她。你从小懂事,不会这么鲁莽。”魔后一边招呼女使去拿药一边小心试探陌桑。
陌桑想了想,看着地下,用一惯不大的声音说道:“好玩。”
“你把她当你的妻子了?”魔后又问。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不。只是有趣。”魔后吊起的一颗心终于稳稳落下,她觉得不过儿子一时兴起,玩腻了就扔一边,倘若他是对尚有姿色的凤凰动了情,那她万万留不得。
“便给她留些时日。桑儿你要记住,世上女子千千万,好看的也不只一个。等你身体好了,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得?”魔后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水,旁敲侧击地提醒道。陌桑没有回答,慢慢站起来,不顾还未上药的伤口,向着魔后微微行礼道:“儿子先回去了。”什么时候开始,厌倦了同母后待在一起,他的母后太过冷血,对旁人刻薄,出手总是毒辣,言语又布满猜忌。与凤族的事他不是不清楚,那凤后用血救了自己的命,从此一睡不起,索性也是还了。
“药还没抹。”魔后站起,说道。
“无碍了,桑儿只是身子不太舒服。”陌桑扶着魔后坐下,便径直走出。
看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她叹了口气,面上担忧未消又一声严厉的命令传来:“阿桐,回去好好给桑儿上药。”
“是。”守在门外的阿桐看到陌桑头上的伤口,心里微微抽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