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仙的孩子被剥皮剔骨。老鹿仙用尽大半生修为,窥探孩儿临死前的识海。在雪夜静谧的山林中,两个人的匆忙脚步撞入耳朵。小白鹿尚在人身,手中还紧紧攥着采摘的雪灵芝。呼吸声急促,后面的黑衣人穷追不舍,他满心恐慌。嘴里不停喊叫着爹爹的名字。
谁能想到,这座灵山充斥着妖怪惧怕的仙力。万年来从未有鬼怪敢到此。而今日,小白鹿的命怕是难留。
这是个神仙。鹿仙断定!亲眼看着孩儿被黑衣人抓住,变出了真身。他却只是一抹飘在空气中的分身,近在眼前的孩子,自己却无能为力。
随着一声惨叫,老鹿仙捂住眼睛。泪已经无声流淌。孩儿被抽走了骨血,没了气息。山崖上大雪弥漫,寒风吹起黑衣人的脸罩。老鹿仙从掌中缝隙里,窥见那个人的脸。短短一瞬,一瞬就够了。他永远无法忘却,北方深海,龙族亲戚,蛟龙独特的深黄蛇眼。
…………
鹿仙悲愤,去九重天状告北海一族。天君震怒,传北海龙王及战神潋易和副司清河人等殿前听命。
白肆和潋易回去的时候,清河已经去了大殿半个时辰。白肆来不及多想就跟着潋易去了大殿。九重天整个玉清圣境的神仙们都在,北海龙王和清河等人已经跪在大殿上,气氛肃穆。
白肆跟在潋易后面,远远就看见殿里的池晏。池晏见到她倒是皱起了眉头。潋易持剑屈膝:“侄儿拜见天君。”
“你平常只管维护六界安宁,斩杀横行的魔界异派,屡立战功为我天界战神。此事本不该唤你。可鹿仙老来得子,却不成想被平白杀害。而这挖骨之事,我听说你已经抓住恶妖。”天君直直问道。
“已然抓住。是为蚀心妖。”潋易看了看清河低头回道。
不好,白肆心底一沉。她也顺着视线看向清河。又望了望池晏。而池晏的眉头一直紧紧锁住。清河不知道白肆放走了乔雨木,也绝对想不到潋易也参与其中。包庇自己。
“只区区一只妖。可你座下副司却说当日确有一周遭仙气缭绕之人,与妖为伍。”天君又问。
“且当日清河上仙命你座下中司去追杀。是不是龙宫的仙者,潋易神君一问便知。”一旁的太乙真人慢慢说道。
所有人都等着潋易的回复,潋易低着头却不答。他想怎么保她呢?神仙杀仙,胆大妄为。白肆放走乔雨木,触犯天条,包庇纵容之罪她也逃脱不了。此事已经瞒不住了。
白肆直起身板,抢先道:“小仙白肆。神君座下中司。”
“天君,北海龙王座下只一男三女。我定能认出是何人所为。我小儿只有三百岁,初化人形就惨遭恶仙毒手。还望明查严惩!”鹿仙从旁打断白肆,在大殿一腔孤勇。
白肆看着鹿仙老泪纵横的脸,心就揪了起来。什么时候开始这般是非不分,何为道,何为仙?世间多的是恶行残道,也多的是种善修心。她顶着战仙的头衔,却白白辜负此义。白肆看了看身旁的潋易,他本纯良善心,是个大雪天救济凡人的神君。却为了她,也蒙着自己的心做事。白肆跪在地上,重重的叩首。她一本正经:“此人,小仙见过。”她欲要再说出口,却见池晏走出,朗声道:“小儿有罪,甘愿认罚。”
众人吃惊。天君也惊道:“池晏,你……”
池晏又道:“是小儿所……”
“天君!此人正是北海龙女!”白肆义正言辞。
怎么,池晏是想要替乔雨木顶罪吗?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身为仙,更要自省。她不愿意再错下去。
“因同门,小仙念其情分。放走了祸首。还望天君惩戒。小仙自知私心酿错,甘愿伏罪。”
“阿肆!”潋易有些生气地叫她。
“胡说,我北海龙女怎可杀人?”北海龙王辩解。
“北海龙女。乔雨木。”白肆闭上眼,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这……未曾听说您有个女儿,唤作乔雨木的?还是老身年纪大记性不好了?”太乙真人疑惑。替众仙问道。
天君也等着北海龙王回话。
……“是臣与鲛人的孩子,入不了台面。诞下她后,并未设宴,请众仙齐聚。这名字也是起的凡名,并未入我蛟龙籍。”北海龙王并不想为她开脱,继而说道:“我这就将她带来,认罪伏法。”然后他又跪下:“臣,教子无方。望天君责罚。”
“她重伤我手下战仙,龙王回去还是好好看着自己的宝贝虹珊吧,别把宝贝被你女儿用错了地方。”清河说话一点也不留情面。龙王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父君,当日是儿臣劫走的乔雨木,与白肆无关。”池晏倔强的跪在她面前。
“是侄儿的错,与属下白肆并无关系,侄儿认错。”潋易跟着说道。
没想到如今牵扯出这么多,众仙议论纷纷,天君气极。威严的打断:“够了!”
他指着脚下池晏等人,“你们都是天界的神君。如今这般胡闹非为!北海龙王之女乔雨木,诛仙杀人,罪不可恕。择日流放圣荒蛮地,北海龙王教子无方,罚三年不得受凡间香火俸禄。”天君没有见乔雨木,没有问个中缘由,就定了她的罪。是啊,有什么好问的,罪已经在这里,问了,就会从轻处罚吗?不可能。白肆不怕池晏怪她,也不怕乔雨木记恨她。最对不住的是潋易,她原不想,把潋易拉下水。
“父君,乔雨木母亲重病,挖骨救母,一时被蒙了心智,还请父君仁慈。从轻发落。”池晏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可天君着实更加生气。
“池晏,潋易,白肆三人包庇恶仙,将仙道抛诸脑后。受八十八道雷刑,池晏不知悔悟罚听取西方佛法三年。期间不得回天界!”说完就拂袖而去。
仙者们都被吓坏,也无人敢再多说一句。
白肆一路上都不清明。回去的路上,她就对潋易说,:“今夜雷刑,皆为我错,应当由我认罚。来神君麾下不过几日,就惹下大麻烦。对不住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从出来就一直板着脸。他低头看着白肆,抿嘴道:“一切有我,你何须认罪。八十八道雷刑,你怎能经受?”他为什么总是对她这么好呢?他生气,竟然只是怪她认罪,担心她扛不住雷刑。白肆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阿肆,你可知,我断不会让你受伤的。”他满脸深情且坚定。
……
那晚雷声震耳欲聋,白肆被潋易施法锁在了屋里。她听外面的小北说,整个天界都是黑的,唯有闪电道道劈开天际,没有人敢出门。白肆没有落泪,她很少哭,她只是觉得亏欠,又觉得生气。她拼命的砸门,都无济于事。
而那滚滚雷声,确是潋易替她受的。
浩瀚的三重天,是雷电最密集的地方。远处单薄的白衣在风雨中缥缈。黑色的龙摆动着尾巴,盘旋在白衣少年面前,“白肆的雷刑,我来受。连你也跟着受罚,是我……”
“不必。我的人,我来护。三哥,你我皆为龙,岂会扛不住这雷刑。”他束发的叉子轻轻滑落,一头银白长发裹挟住脸,有几根贴在鼻子和脸颊,少年般轻笑傲慢的回答。随后张开双臂,飘在闪电前,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个与黑龙对立的白龙。
“你的人吗?”黑龙眼神闪过一丝哀伤。遁入了雷电团里。
还记得那年长安入夏,暴雨接连下了五日。每每夜深,雷声滚滚而来,闪电把屋子照的明亮。她说像是个吃人的野兽咆哮着要进来。她死死扯住他的衣袖说苏钰,我害怕。他还借此嘲笑她,说堂堂一国公主还怕什么雷电。他笑她,却也是格外的开心。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拦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独特的香气,…………
阿肆你别怕,我护你。一生一世。
如果这是我们的劫,不管花几百年,缘深缘浅,惟愿与你,此去经年。
东方天际,出了一缕细微的光。雷声已经停了,清河站在三重天,远远看见云雾里一条白龙慢慢坠下,无声无息,像是掉进棉花里。在这儿分外清净的仙境,潋易慢慢化作人形。
他的银发散开来,轻轻漂浮着,少年的身上满是伤痕。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澈。清河走过去,他才放心的闭上眼睛,说道“你来了。”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清河嘴里发出。“值得吗?”他问。然后背着他,走在云层之上。
“你就不怕另有所图?”他又问。
“她不是那样的人。”潋易有气无力的说,“过两日,我去凤凰族提亲。”他笑了。
清河翻了个白眼,甩了一句:“哼,过两日?!半个月你都下不了床。!给我老实待着!”
可潋易依旧笑着,任凭嘴角鲜血流淌。
……
白肆颓废的坐在门后,望着缝隙里的光,她觉得冷极了。“小北。”许久,她轻轻喊了一声。
“中司大人。”小北在门外回道。
“我是不是最蠢的一位中司。犯了错还要神君跟着受罚。”
“大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雷刑结束了我给您开门。”
刺眼的光洒进来,白肆站了起来。她摸了摸小北的头:“是我欠他的。”
她不再看小北,一步步下了台阶。
时间来不及了,白肆必须要走。她想见一见潋易,却被清河堵在了门外。
白肆提着裙子,有些狼狈。“神君,怎么样了?”
“死不了。”他冷声。
“池晏呢?”她忍不住又问。
清河背过去哈哈大笑起来,又突然转过身来指着她:“白肆!你骗得了潋易,骗不了我。世间怎会再来一个阿肆?!他的阿肆早就魂飞魄散了。他不过就是个执念罢了。”
“我与他一起长大。自他初懵,便固执己见。从小他认定的事,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完成。五百岁时,他就提剑入了圣荒地,砍下了赤虎妖兽的头。八百岁,与魔君严岐相斗一天一夜,魔界再不敢轻扰南天门,少年初长成,九重天就已难逢对手。从此以后,他手上就硕果累累,众神赞誉,说他是神龙后代最有天赋的孩子。”清河望着天边说,眼里失神,“百年前,他飞升上神,去往红尘凡间受苦受难。期间只活了二十五岁,我想着是好事,不必再遭烟火磨练。可是人世间什么劫难都能过,唯有情劫纠缠不放。他这人,重义更重情。”他的一番话,是讲给白肆听的。“凡间的姑娘,他唤作阿肆。我去接他的时候,他是拿刀自刎的,怀里的阿肆已经魂飞破散。他躺在刺骨的冰河上,一头白发。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醒来的时候,就画了一幅画,日日看着。潋易是个纯良之人,我不希望有心怀不轨的人去利用他的性格。你跟三殿下的旧情我也有所耳闻,重要的是,你并不是那个阿肆,我说的没错吧。”
“我想你误会了,个中缘由与我关,清河大人,我是来拜别的。这个中司我委实不称职,给诸位惹麻烦是我不义。”
“哼,他这傻小子,我把他从三重天扛回来,路上他还在笑,说什么过两日他就要去给你提亲。可你呢,不过就是利用罢了。同那个三殿下一起,害得潋易跟着受罚!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你还好意思过来请罪!可笑!怎么,你倒先一步想要全身而退?告诉你,今日不是你白肆要走,是我们战仙,寒水宫不要你。以后莫要再入寒水宫!”
白肆始终低着头,没有再说一句。
她微微行了礼,就转身下了九重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