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了小城,我一思索,让我爸妈现在见到应该还在学校期间的我,还不挨揍,还是干脆回老家去爷爷家暂避一段时间的风头。
洛镇是个交通不便,人口百户,不过三条大街的小镇,这样一个小镇在民国初年却是盛极一时。
童年有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洛镇度过的,自从家境宽裕搬到城里去后,就很少回来。但我还是怀恋洛镇的人情,街头街尾皆是街坊,不像城里,哪怕对门,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刚入小镇就有人惊喜的叫着我名字,这让我有种回家的幸福感。
小镇的下午很悠长也很宁静,几个老太太一凑,便是一桌麻将,三五个街坊在自家门面口唠着家常。从树冠遮天的街道出来,停着几辆等客的面包车和摩托车,偶尔吆喝着生意。
顺着正街一直往前走,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好来福超市养的大黄狗,不怕死的躺着公路中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揪着过路的来人看。
但凡小镇恐怕都免不了这个俗,当街是门面上面便是住户,所以哪怕你是在街上走,你都能看到房顶别人家晒的白床单像幽灵一样飘荡。
洛镇三条大街,一条是正街,是新时代崛起的为商贩做生意的,一条是老街,民国乃至更长时间的遗留物,至今都还保存着曲径通幽的院落形式,一条是客车行走的车道。
“喵”一对琥珀大眼睛在黑瓦灰墙间将我盯住,它像道闪电从屋檐上跃下,又回头盯了我一眼,摇着尾巴往前走,我屁颠屁颠跟过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六六还是一点都不亲热我。
六六听说是我曾爷爷中年的时候养的一只黑猫,皮毛如同绸缎,在夜晚也熠熠发光,也许是我不待见曾爷爷的关系,它也替我曾爷爷唾弃我。
一般来说猫活半百都为妖了,六六却匪夷所思的做到了,其实多半原因我觉得还是爷爷睹物思人了。
曾爷爷死的那年,六六就追着棺椁从家里跑出去了,从此再也没回来,后来过了两年,家里来了只流浪猫,跟六六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爷爷就固执的抱起来说六六回来了。
几个闪身六六便钻进一扇木门里,六六已经是十六七岁的高龄了,手脚居然还能这么迅速。
老街的院落很多都是篱笆和泥的土墙,刷了道石灰,跨个高高的门槛,是宽敞的弄堂,四合院形式,中间正方形露天,上面有个木头舞台,是以前唱戏用的,现在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放了几盆万年青。
里面茶香阵阵,有几桌老大爷正在打着大二,六六蜷缩在最里面的那桌,安静的舔着爪子。
这是以前老街有名的茶馆,在我两三岁的时候这儿盛极一时,喝茶听曲,好不惬意,可惜一切都没落在了时间里,现在这里也就只有几个老人无聊时打打小牌。
里面一个穿蓝布衣的老人看见我,惊喜的叫了起来,眼眉弯弯,像上弦月,眉尾有长长的白眉,颇有风仙道骨的样子。
老人快速离开牌桌,六六摇着尾巴跟在身后,琥珀般的大眼睛很是警惕。
“怎么回来了,放假了吗?”老人笑嘻嘻的问,把零钱放进衣兜,我含笑着点头。
“爱吃什么?”爷爷一遍遍询问,见我不说话又一遍遍推荐,最后在街头买了点卤肉,买了几把小菜,回家早早的弄起晚餐。
老家小屋也是灰墙黑瓦,一道不怎么牢靠的大门,进去是个弄堂,用来吃饭和接客的,有两把老旧的木椅和桌子,然后挂着一副八卦图。然后是道一米左右的通道,老屋子唯一的问题就是采光不够好,为了采光足够,曾爷爷特意破开了个长宽两米的天台,里面种满了红色的无名花,三间房屋围绕,只要有阳光,整个屋子就是亮堂堂的。
期间我没少去抱长相可爱的六六,可是都被它举着爪子威胁收手,它为什么如此反感我,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初冬季节,也是一坛火红烈焰的花,无叶,枝干耸天,一簇紧挨着一簇,很难分得开是一片花还是一朵花,花瓣倒披针形,向后开展卷曲。
刚跨进天台,身体里沉寂许久的轮回咒居然轰鸣起来,轮回门隐隐浮现,整坛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颜色越来越亮,花瓣舒张。
“喵。”眼前的异景消失了,六六猫立而起伸起爪子够爷爷提着的卤肉,想偷吃。
“爷爷这花谁种的啊,好像小时候就一直有了。”我问到。
爷爷从只容得下两人的厨房拿出个碟子,伸着头说:“是你曾爷爷,都好久了,说家里没点花不好看,弄了点喜庆的花。”
果然是他,没有比彼岸花更阴森的花了,他居然弄到了家里来。轮回门不召唤而自响,难不成这花也能连接到地狱?
毛骨悚然,我避开天台,将包甩进了以前的房间,带了点小钱,出门买花,都养了几十年了,鬼知道不换掉会出什么岔子。
寻了半天,无功而返,这不是赶集的时候,没有卖。邻居家养的花,谁也没办法让我补上这么一大片花坛的漏子。
六六蹲在屋门口,一双琥珀眼睛像能看穿一切,充满了神秘,它咧嘴打了个哈欠,爪子挠着小脑袋瓜。
菜饭飘香,桌上已经摆了两个小菜和一碟卤肉,爷爷正在厨房煲汤,听见我脚步声,笑道:“回来的正是时候,洗手吃饭。出去干嘛去了啊。”
“爷爷我想换掉花坛里的红花,你不觉得像血一样阴森森的吗?”我直言不讳。
“别胡说。”老人对血啊这些字眼一直都觉得不吉利,他瞄了一样花坛,皱着眉,好像被我一点破也真有点血海的味道。但这毕竟是曾爷爷亲手种的,难免有些情愫。
“爷爷种点带香味的花啊,以后房子都是香喷喷的,香水都不用喷了,你知道我怕那些东西的,我以后都不敢上厕所了,我明天去换掉嘛。”我仗着爷爷疼我,撒娇起来。
“随便你,快去洗手吃饭了,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爷爷摇着头默许,我激动的抛了个飞吻,笑嘻嘻的跑去厨房拿碗筷。
几天晴朗的天气铸就了今晚的月华如水,在潮湿的空气里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美感,一种高不可攀的圣洁。
银纱般的月光穿梭在青砖黑瓦间别有一番情趣,这觉睡得很不安稳,也许是轮回咒跟屋外的彼岸花生有感应,一入梦乡,我仿佛置身于地狱间,妖冶的彼岸花,如泣如诉的哀鸣声,还有那曲感人肺腑的幽冥十八曲。
李家老宅,满屋的鬼怪,幸运,秦雪,和一床碎尸……一幅幅场景生动的回放,整夜汗湿脊背。
厕所在一米长的走廊处,需要过天台,我本是十二分的不愿意,但是人有三急,怎么也憋不住。我挣扎着起床,脑袋却昏昏沉沉,无尽的睡意,怎么也清醒不了,但又憋得难受,完全是靠一种上厕所的意志,梦游般的出了屋。
小屋我很熟悉,加上月色很好,能见度也不算低。
月华下,彼岸花像装在花坛里的红宝石,株株发亮,根茎剔透,月亮的光华此刻像是包裹在外的银装,仙雾氤氲。
轮回门不召自出,一片黑土大道从房屋间劈开而过,隐隐哭声不止。彼岸花花瓣舒张,花蕊像一颗颗晶莹的人头,这岂不是要成精了。
我顿时清醒过来,演化起了“唵”字咒,佛音浩荡,想将其连根拔除。
六六从花丛中走了出来,琥珀的眼睛充满了威压,毛皮如绸缎,光可鉴人,那刻我分明感觉六六的智商恐怕聪明绝顶,岂是一只畜生可能衡量。
我手足无措,六六的异常瞎子也看的出来,可它确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猫咪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字降魔咒你居然也会。”六六很惊讶,我却是很惊吓。
我没听错吧,猫居然说人话了,又不是鹦鹉,拍魔幻片吗?我顿时石化了。
“有什么好惊讶的,既然你都去过莫家,对这个世界也该有所认识。”六六老气横秋,很鄙夷我的大惊小怪,我居然被只猫鄙夷了,我表示哭笑不得。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莫家?”六六此刻就像神一样神秘。
“你身上有莫家的气味,别打彼岸花的主意,这是你曾爷爷好不容易从地狱嫁接过来的。”六六严词警告。
“可是……”我居然被只猫警告了,挫败啊。
“如果它有害,你们家早就死光了,那是你曾爷爷留给你的礼物,终于你还是被逼上这条路了。”六六颇为伤感,莫渊对它有恩重如山,说是再造父母也不为过,当年莫渊将六六带出莫家,嫁接彼岸花,引渡彼岸,让六六每夜在彼岸中修行,助他成妖,可惜正果未成,莫渊便离世,六六伤心欲绝,几度自弃,最终还是守了和莫渊的约定,重新回来守住这一坛地狱之花。
“六字降魔咒谁教你的,这是佛家的绝顶秘法,它只掌握在一个女人手里,如果真是那个女人的后人,你有多远离多远。”六六再次警告,从第一次见到墨夭嗅出阴阳术的味道后,六六就知道日子永远都不会再清闲,一场暴风雨大家处心积虑的要上演了。
“你好像知道很多,你不会活了百岁吧。”恐怕六六一直是曾爷爷养得那只六六。
六六紧盯着我,陷入回忆,小摸样甚是伤心:“错,是一千年。”他话语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