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一不喜言语,苍林绞尽脑汁也活跃不了气氛。一问一答消遣着冗长的等待,无关紧要的他简单的答,涉及实质的便永久沉默。
他苍林善良仁慈,不会像张若宇般直接动手逼供,简单粗暴。倒有一瞬,看见僧一疏远寡冷的模样,谋生过这念头,但转念自己并不是对手,便潮水般褪去。
搔了搔头,语尽词穷后,百无聊赖下,偷溜去候着族长的进展。
长时间里,僧一望着张若宇频频出神,现在外面肯定大乱了吧,自己还是逃不出这宿命。
“易先生。”有人敲门,礼貌的唤了声,僧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平静无波道:“贫僧僧一。”
却见来人轻笑道:“师傅有什么缺少的东西吗?”
“头顶有遮雨之瓦就好,并不长住。”
来人又笑了笑,瞥了眼屋内死尸般端坐的张若宇,开口道:“张小弟神勇无畏,当今有谁能让他这般?看了心里有些悲凉,敢托付给先生寻救,想必是把先生视为出生入死之挚友。”易紫横死后,张易两家剑拔弩张,是谁助他?可若不是,这一套易家法术又怎会?从见到业火中的八卦,苍悯就同大家都想弄个明白。
“什么时候可救?”看着天空慢慢被罩上层灰色的尘埃,思绪难宁,多拖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家父让先生准备,再过一小时即可。”
僧一手指勾动,张若宇起身便进了内屋。见没有再交谈下去的意思,苍悯也不自讨苦吃,悻悻然告辞离开。
引路的是苍林,向着环抱盆地的群山深处。方圆人烟罕至,夜里更是万籁寂静,双方也不再掩饰,动用缩地成寸,飞快穿行。
越是深入,树木越是繁盛,低低垂垂的横在路上,僧一怕伸出的树枝刮花张若宇的脸,免得往后跟他一场恶斗,手一扬窜上树顶。
闻声回头的苍林一阵诡笑,僧一大惑不解却也没问,跑出不到十米,咚的一声,头顶张若宇摔了个狗吃屎,自己也一个踉跄。
“没法用了?”
“别宠着这小子,看吧，爬的越高摔得越惨。”苍林还想捧腹取笑张若宇,却瞥见僧一脸色阴沉,咂咂嘴,把笑吃了进去:“这方圆一里苍家都设了上百种阵法,再加上这是自然本源地,法术几乎不奏效。”说完,弯腰低头穿了进去。
掉下来的时候,正好摔进了泥塘,张若宇全身脏得跟野战队似得,僧一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小子若活了,免不了又是一架。更让他摇头的是,自己一个取向正常的大男人,非逼着把一个男人脱光了洗澡,非礼勿视啊!
低头哈腰穿行了一刻钟左右,前方洞石天开,豁然开朗。足球场大小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是法阵,散发着萤火虫般淡淡绿光,把周围繁茂的老树映衬得如龙般苍劲,盘旋在上空。阵内每一个坐标都呼应着上方的星星,密密麻麻,整片星空银河。
阵内正中,站着六个人,像是恭候多时。苍思嘴角轻扬,友好的打着招呼,僧一略微点头,也不知对方看见没看见,便依旧如石。
苍林快步归入阵中,站在空缺的方位上。四长老并未到场,儿子被僧一伤后,怒火滔天,死也不肯,无奈只好让法力高强的苍林补上。
近看才发现被他们围在中心的是一方长宽九米的五彩石台,没有任何花纹雕刻,却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它看似土又如水般剔透,看似水又如木的质度,看似木又如金般耀眼,看似金光泽又如跳动的火焰。
居然是神话里自然的起源,五行石!
僧一有些震撼,吸进一小口冷气后又觉得理所当然,苍家阴阳术本就是借自然之力,能寻到自然本源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以前只是密闻苍家有能让魂飞魄散者起死回生之法,一路也是将信将疑,惶恐不安,这下他总算放心,张若宇阎王还是不收你。
自然起源,创世之力,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一物生一物灭,自然平衡不能破。”二长老肃然道。
“向自然借力,当向自然献礼。”僧一当然知道话中意思,不过是讨厌报酬,等价交换,也扯上这些大道理,心下有些好笑。
“听老七说,张侄子一息尚存?”真是一息尚存天下可救者不在少数,若真是身故,诸天神佛也没用,这是阴阳师不可避免的天罚。
“苍族长请看。”
浑身泥泞的张若宇置入五彩斑斓的石台上时,都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心痛五行石之余,疑惑张若宇是在泥塘里洗了个澡吗,这又是什么法术,保命吗?掩盖气息吗?还是秘术?只有苍林憋红了脸,忍不住低头窃笑。
“他已身死,魂魄为何不散?”一眼看出端倪的三长老,脸上迷惑更深。阴阳师身死魂魄便魂飞魄散不覆存在。
众人脸色凝重,疑云压顶。张若宇虽然身死,魂魄却未散,身体重创的地方,一路下来被僧一不顾安危的修复了七七八八。但这情况还是远比他们想得要严重。
僧一嘴里念念有词,手结着咒印,张若宇心脏部位红光乍现,温暖得像玉液在流淌,整个胸腔都变得剔透,像一破就碎的蝉翼。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缓和心中的震惊。
“不死心!”
“易家的不死心!”
“怪不得,怪不得!”
众人疑惑全消。
易家至宝之一“不死心”,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即便是一具多年冰封的尸体,也能重获不死,怪不得能让阴阳师身亡而魂魄不散。
“也可以叫它女娲石。”瞥了眼胸腔内那团温润如玉的红光,前程往事一时袭来,让僧一心狠狠颤了下。当初父亲让他带至宝护命,却未想没用在他身上:“阴阳师身死而魂飞魄散,这是天咒,难以抗天。他死前我将不死心放了进去,才保他魂魄不散,一息尚存,但即便是不死心也难抗天咒,他的魂魄也在慢慢消散。”对人而言它是不死,对阴阳师而言,没有不死。
上天给予了怎样的力量,就要索取怎样的报酬,这看似公平又残忍之至的天咒。而他们却没有选择的可能。
他一直拥有不死心,而易家却没有任何失窃的风吹草动。众人心中更加坚定救人的决心。他虽未表面身份,但肯定张易两家私交甚秘。
“不死心原本就是自然之物,也该献礼于自然。”这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把所有人震愣在场,顿时翻起惊涛骇浪,连眸子也光亮了很多。死也的救醒啊,这可是神器女娲石啊!女娲石啊!
若换了以前,僧一不但不会将女娲石送出去,还会觊觎五行石,经历生死大梦,身投佛门后,很多东西在他眼里不过是浮华云烟。
“即便大师不赠与任何东西,张若宇是我世侄,也会尽苍家全力相救。”苍族长正色道。身旁几人一阵惊愕然后宛然。
僧一摆摆手执意相送,他知道苍族长此言非虚,与情与势,他们都不得不救。但有利可图总会尽心尽力。
对于这份意外惊喜,苍家欢欣雀跃。
僧一站在阵外,看着阵内天地融合,光束溢动,不由一阵紧张,苍家的阵法古朴大气,没有五光十色,地动山摇之势,却有毁天灭地之能,让人心惊。只挨着阵,僧一就觉得往事不受控制一幕幕袭来,像重新经历过一般,身心皆填充满喜怒哀乐欲各种感情,神情哀乐悲凄。
时光逆流?
“砰”不死心被弹了出来,张若宇浑身溢血,一瞬间便成了红人,七窍血流如注。又回到了他受伤之时。
而几乎同一时间,七人口念咒语,单举右手,不死心又幻成星粒涌了回去。气波扫过,四周又是万籁寂静一片,阵内逐渐安静。僧一剑眉星目间,揪起一团失意。
“苍家无能为力。”缓了好片刻,苍族长沉痛道。几人眼里皆有哀痛,只不过那是痛惜到手的不死心不得不拱手奉还。
“我们把时光逆流回去,希望能有时间跳过他死亡,但是几乎一瞬间他的魂魄就会散,他身死前伤得太重,时光逆流也跳不过这鸿沟。”就像一个人能跳过两三米的沟渠,但是跳不过一百米的沟渠,时间也有来不及的时候。苍林简单解释,看不透那张淡然的脸下是什么表情。
“多谢各位施主。”僧一说话轻飘飘的。
“天下神术大部门出自昆仑,又是天下第一的仙山,或许他们有办法呢?”
“多谢”对着苍思一点头,僧一手一招,张若宇还是一动不动,无奈又重新背起变回泥娃的张若宇。看着浑身脏兮兮的自己,这难道就是因果报应,他肯定笑得特爽。
苍家执意让他们留宿一晚再走。后半夜的小路,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慢慢飘进浓稠如墨的夜里。
苍林推开木门,里面干净整洁,困意袭来,打了个哈切,爬回房间,蒙头大睡去了。
千纸鹤像道白光,撕开了浓稠如墨的天空,往张家方向疾驰而去。望着欧那一闪而逝的白光苍思嘴角笑意不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