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散的声音虽然越来越轻了,但是她的语气却好像更散漫,更放松了,似乎连心情都在这段时间里有了一些难以形容的变化。
至少,云尚是不明白花散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的,他也完全不明白,花散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再和他说完这样一番算不上长却也觉得算不上短的对话之后,来了这样一句突兀的道歉。花散当然不会是真心实意地向他道什么歉的,云尚当然很清楚,只是他也一样揣摩不出花散这话背后的意义。尤其是那句话中的“你也逃不出这里”,这究竟是一种暗示,还是代表着某种实际的意义。
“那么你为什么要单独和我说呢?难道这里的其他人,你每个人都算到了吗?”云尚把目光朝着观众席投去,似乎左右两边的旁听者都已经七七八八的入席了,大部分人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正在等待着今天审判的继续。
花散的脖子并没有挪动,不过她的手掌倒是翻了过来,手指倒是朝着旁听者落座的地方稍稍动弹了一下,语气中也很是惊讶的模样:“你是说他们么?天幕之下,可没有谁是无辜的,包括我自己,或者夜会,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你和我们可不一样,你或许勉强算得上是穹苍殿或者大祭司的人,但你确实不属于天幕,你的心,与你所绑定的一切,都还留在衍泾省呢。所以,你原本是没必要承担这个的。”
“就因为这个理由?”虽然花散回答的似乎很恳切,但云尚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她的话有任何可信的地方。这样的理由别说可信了,就连当作一个理由都很勉强,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在胡扯。
“这当然不是我的理由,只是为什么要和你讲的理由而已。虽然你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但当年你为天幕打开了衍泾省的大门,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还得感谢你呢。虽然这件事情原本与我无关,但多少也替我省下很多时间。我只是没想到,暮帷为了保证这个位置上待着的人,这个可以成为英雄的人是自己能掌控的人,竟然会硬生生把你摆上去。看来,他这个大祭司过的也不算太好啊,把有些能耐的一个个抛弃,只留下些在身边的,却都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人。弄到现在,却连一个能摆到台面的人都没有了么,非得在这金盘子上摆上一道农家的小烹,上下的都是不分高下好东西,就是搭不上什么关系。”花散似乎是微弱的叹息了一声,不过这个声音实在太不明显了,似乎也有些听不清楚,“这话如果现在不跟你说,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好了,我看这场闹剧也差不多该开始了,你也该去扮演你要扮演的角色了。”花散说完这句话,似乎又回到了静止的状态,那种原本环绕在她身体周围,不可明辨的冷冷雾气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周围,弥漫开来,又筑起了那一道令人无法靠近,满溢着冰冷气息的高墙。花散整个人似乎也同样陷入了静止,无论是她的身躯,关节,还是肌肉,皮肤,甚至是她皮肤上的毛发似乎都一同陷入了凝滞,再没有一点的动弹。仿佛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被换成了一座从北地雪原的高处挖下来的冰山。
云尚的唇齿一直在动弹着,只是他的嘴唇上下摆弄了几下,上下的牙齿与舌头也碰撞了几次,最后他却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开口的想法,没有再对花散说什么。花散显然是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只是云尚虽然有心,却也感觉有些无力了。原本只是花散用她特有的身份吸引着云尚与她对话,但云尚没想到,对话是对话了,但是他没有解决任何的问题,也没有得到任何新的知识,反而在脑海里塞进了一大堆的疑问,更是在他的心头塞下了一颗冰凉无比的石头。
云尚曾经也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高枝之上,可以俯瞰着下面的那些事,那些人人了。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也并非是一日两日了,他甚至还以此自恃,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天花板。只是,花散用一个似乎在她看来无比简单,无比容易的幻境彻底打破了云尚的幻想,让云尚清楚地知道了自己与这些真正的高位祭司之间仍然存在着不是依靠着人力与精神就可以弥补的差别。花散虽然没有明说,只是看似在闲聊的言语中有只言片语提到了大祭司,不过这句话却也没有漏过云尚的耳朵。
花散说,大祭司能够毫不费力的破解那个他所经历的幻境,这个消息云尚并不惊讶,但却也有些惊讶。他不惊讶,是因为以大祭司的实力,能够破解这样的幻境是必然的事情,甚至单纯依靠力量来突破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花散还提到了时间,如果破解那样的幻境只需要一秒的时间,那么就应该不是靠着纯粹的力量了,更会是依照着幻境本身的规律来突破才可能会这样的迅速。
可这个幻境本身的意义,就是这接连不断的落雷了。如果真的要依照幻境原本的规律,那么直到这强雷落在人的身体之前,这个幻境都不会结束。如果真的按照花散所说,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大祭司自己主动去迎接那些天空降下的落雷,以此来快速的突破这幻境。
只是,即使身体早已经不在幻境之中,但再回想起来,云尚仍然有些心有余悸,那种自然现象所带来的压迫感,源自精神深处,来自本能的恐惧,他实在没有再去体验的兴致。但云尚没有真的经历过雷击,他也知道这种情绪之中的好几成也许都只是源于未知和想象,甚至可能加深了这种情绪。但他也不可能有兴趣去尝试一下现实的雷击,让自己搞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无论是幻想的,还是现实的,也都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外了。
但如果大祭司能够做到用这样的方式突破幻境,那么他大概早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了。可是云尚也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大祭司,可一个人又为什么会有遭遇雷击这样听上去就十分奇怪的遭遇呢,那会是怎样的体验,其中的前因后果又会是什么呢。云尚的头脑正在不断地发涨,只让他感觉一阵阵的胀痛。他更不明白的是,花散究竟为什么会和他聊上这么多事,究竟有着怎样的目的。
云尚没想过自己今天这一大早会碰到这样的状况,他只感觉自己心头那座燃烧的高炉中似乎被扔进了许多余烬,在这种焦躁的火焰下变成了覆盖心灵的黏着焦炭,让他心头的沉重又更增添了几分。他原本总以为自己是无比坚定的,但是在突如其来的一片接着一片未知前,云尚对此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有信心了。
一阵突然而来喧闹打断了云尚漫长的沉思,他抬起头,看到那些原本各自坐着的人似乎都站了起来,而且朝着这审判庭的一个通道大门靠拢了过去,似乎形成了一个围观的样子。
在漫长的等待后,祭司们总算陆陆续续地到了。
云尚的眼睛朝上望了望,似乎感觉头顶迎来的光芒要比他预料的还要更加的亮一些。其实这场审判原本就没有固定开始的时间,而开始的唯一标识,就是全员到齐,自然不能少了祭司们的到来。也只有祭司们坐阵,云尚才有底气能够好好地来行使他作为仲裁官的职权。只是,今天祭司们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来得稍微迟了一些。
而且,大祭司并不在祭司的队列之中。虽然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也完全不会影响到今日审判的进程,但这件事本身实在有些奇怪。
虽然云尚已经很久不在天幕,但他和二祭司还是保持着高于其他人的关系。而且,就算和二祭司交汇不多的人,也知道二祭司不可能会是一个不守时的人。二祭司以严谨,严肃著称,自己自然不会在这方面有什么过失。
云尚更想知道的是,大祭司究竟为什么会迟来。虽然昨夜的确是极乐城许多人的不眠之夜,但那些事情也不应该拖到今天才对。显然,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一些在属于他的时间结束,他的舞台落幕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二祭司浮木虽然到的迟了些,但他的精神却似乎很好,正在来回不停的与那些围在他周围的人打着招呼,这个过程也耗费了不少的时间,似乎花了好一会儿,二祭司才算是完成了从门口进入到这审判庭场内的过程。但他的脚步很快,一离开了人群,似乎脚上就带上了一阵风尘,直直地朝着云尚而来。
云尚也把身体转了转,朝向了二祭司走来的方向,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疑惑,因为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身影,大祭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