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现在这一刻,在精神的防线终于彻底坍塌的这一刻,那些过往积蓄着的负面情绪,恐惧,伤疼,悲伤,无奈……这所有的情绪似乎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被烁所构筑的壁垒所遮挡住了,但现在,这些情绪就像是大坝垮塌之后积蓄甚高的洪水,一下子倾泻而下,瞬间就覆盖了烁全部的精神与感官,让烁的头脑一下子被冲刷的干净,只剩下了这强烈的情绪在不断地回荡。
不过,即使情绪的冲击波下,烁却依然没有彻底陷入绝望,情绪无论多么强烈,褪去的都是非常迅速的,重要的是在这情感的浪潮拍打之后,究竟能在人的精神之中留下些什么。烁的精神被冲刷的很干净,一切的权柄,荣誉,甚至是过去都被冲洗的很干净,而在这样一片干干净净的精神之中,只留下了三个字。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烁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扭曲,他的头脑与思维中只剩下各种各样用不同的语气所说的这三个字在不断地回荡,冲击着他的身躯。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是他自己的想象?亦或是在刻在他记忆深处的最重要的刻痕,但这一刻,这三个字就变成了支撑他精神的支柱,变成了他动作的力量,变成了他唯一的仰仗。
虽然他的身体根本就没有治愈完全,甚至可以说根本就还不足以支撑他站立,更不用说支撑他跑动了。但是烁偏偏就在这一刻站了起来,站的很狼狈,很踉跄,却也同样站起得很坚决,很顽强。
而且,烁不仅是站起来而已,他还连滚带爬得朝着远处跑去。虽然他时而摔倒,频率甚至还有些高,但每一次烁都坚持着站了起来,然后再一次朝着自己面向的方向跑去。这一刻,他不需要奔跑的目标,只要远离大河之心的废墟,任何的地方都是正确的。或者说,烁需要的只是一个坚持下去的源头而已,而这个源头,就是继续活下去。
但烁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得偿所愿,他的头脑中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你逃不掉的……”这一次,是旁人说给他听的话,但这句话他当然也曾经和其他的供奉们说过。这两种声音,说着同样的话,交织在一起,几乎成了一条拧在烁脖子上的绳索,几乎让他陷入窒息之中。但烁却仍然在坚持地向前,虽然在他的感受之中,他已经感觉到背脊那一阵阵冰凉已经越来越明显,发冷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仿佛真的有一只手就要碰到他的后背,然后抽出他的背脊。
烁仍然在不断地奔跑着,他没有回头,没有力气回头,也没有胆量回头。烁依然在朝前攀爬着,强行的支撑着自己前行。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烁都已经到达了极限,或者说早就已经到了极限。
烁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发酸,仿佛已经崩坏,已经在瓦解,而他的精神在连番的折磨与摧残下也没能剩下太多的空间了,只能勉强地容纳那一丝丝维系着他继续朝前行动的源动力,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容纳其他的东西,让他去思索任何其他的事情了。
一连串的脚步声不断地在烁的脑海中回荡,这脚步声不快,不慢;不轻,不重;不响,不微,但是,这一串脚步声却仿佛像是一颗颗爆弹,更进一步的摧残着他精神的防线,他心头的壁垒。这种音律在烁的心头震荡着,回荡着,似乎还激起了一层叠着一层的声浪。
这样的脚步声引发了一段似乎早就已经被烁自己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声音,这一段声响原本很浅,很轻,但渐渐地却变得越来越明显,渐渐地完全占据了烁全部的心灵。这让烁回想起了过去,他已经无法想起这一段记忆具体的景象的,但他却不会忘记那种感觉,一片黑暗,一片黯淡,他能够感觉到外头的光,却被一种硬生生介入身体的力量所隔离,所分割,让他的眼睛完全接触不到,让他也无力去追求这种光明。紧接着,他的心头开始颤抖了,这仿佛是一种预感,即使他还没能听到那确切的,即将出现的一连串声音。再之后,这一阵仿佛已经重复了千万遍,但是最终还是没能让烁习惯的声音总算落入了他的耳中。
一阵慑人心魄的脚步“滴答滴答”的靠近着烁,或者说靠近了烁的感官。烁已经没有印象这脚步究竟从何而来,也没有对于这一阵脚步声所代表意义的记忆。但在感官之中,他的反应却好像早已经不需要任何的因果,也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提示,一切都早已经烙在了他的骨头,他的精神甚至是本能之中,让他不得不承担这种声音所自然带来的苦楚。
而这种苦楚现在也已经在烁的心头泛滥,荡漾。而他所听到的这种脚步声,也一如那埋葬在他过往之中的脚步声别无二致。虽然无论是事实还是理智,都很清楚的在证明,现在他是绝不可能听见那同样的脚步声的,但是这种声音却就是停不住的在他的头脑中不断地回荡,让烁的五脏六腑都无法控制,不断地颤抖。
这一阵脚步带来的是源于本能的恐惧,是无法抑制,自然产生,自然地弥漫在身体周围,无限膨胀的情绪。这种恐惧迅速的扩张,让烁不可能再坚持下去,他知道自己的精神迟早会被这样情绪所笼罩,吞噬,而他现在却也生不出一点儿用来抵抗这种剧烈负面情绪的精神,无法调和自己的失败,无法遏制自己正在节节败退的自我。
烁又回到了过去,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能够清晰记忆的过去,并不是视野回到了过去,而是精神与感官都回到了过去,他变成了一个娇弱,无知而怯懦的孩子,他变得脆弱,或者说他甚至不曾变得坚强,只是他渐渐地隔离了这样的情绪,生成了一道高墙,在本质上,他或许从来也不曾改变过。
但本质上无论如何,烁至少还是进步了一些的,他还没有因此而停下自己身体的挪动,他依然在朝前走着,依然在顽强的坚持着,而不是就这样放弃。他至少还知道,在真的完全耗尽自己最后的一份心力之前,他决不能够停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目标究竟何处,而面前也是一片黑暗,甚至都不是什么还能值得人期待的模糊景象。
虽然在现实之中,实际上这一份时间并不能算得上多长,但对于烁来说,这却绝对是一段漫长,窒息,苦难的折磨,而现在,这一份他的坚韧与忍耐也真的得到了一点点报偿。
在烁看来,这是运气,也是他所支付的苦楚得偿所愿。烁在这一刻,在那无限膨胀的恐惧几乎要伴随着这种似乎虚幻,又似乎真实的脚步声来回震动,踏在烁的心头,彻底侵占了烁全部的精神前,烁却刚刚恰好在这个时刻见到了他的一丝曙光。
这一丝曙光或许并不足以驱离他面前的黑暗,甚至不足以支撑他驱离自己心头的恐惧,也不足以让他填补自己精神上的缺口。但是,这一点点的光芒却多少让那一阵虚妄的脚步声不再萦绕在烁的耳边,而是仿佛一道隔墙,让这一阵脚步完全停歇了下来,再也没有出现。
这帮了烁的大忙,成了他的救命稻草,让他精神中那一点点仅剩的可怜自我没有被彻底吞噬,而是勉强地留存了下来,继续让“烁”存在于这个世界当中。烁见到的是云清与云水,云清是一脸的悲哀之相,他怀抱中的则是云水,似乎像是依偎在他的胸膛之中,头发垂落下来,似乎有些遮住了她的面容,也看不清楚她的面容。看上去,云水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而云清的脸上则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神色,嘴角微微的珉着,眉头稍稍的紧蹙着,仿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超越了他了理解与知识的东西。
这对兄妹的出现让烁的头脑稍许的清醒了一点点,也多少将他的感知从那过往的泥潭之中稍稍向外拽了一些,没有让他继续沉浸,继续埋没在其中。但烁也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这两兄妹的状况了,他连自己的模样都没法去关注了。即使知道自己的模样很难看,很狼狈,他也无所谓,很快的掠过了云清与云水的身边,朝着远处半是爬,半是走的离开。
只要能够远离大河之心,只要能够活下去,什么都不会被放在烁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