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如果借助魔法或者其他什么,要抓到这么一只蝴蝶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是,栾刖也没想着在这个地方,尤其是为了这样一点小事而用上魔法,好像有点太过小题大做了。其实蝴蝶难不难抓并不重要,大家长既然让他别急,他就不会急,也不能急。
“这蝴蝶和普通的那些不一样,是从青叶山庄弄来的珍奇之物,真要抓到还得费点功夫的。这些蝴蝶确实漂亮,但是口舌之欲嘛,也和别也有些不同。”
“青叶山庄么?”栾骆的眼睛稍许地垂落了一些,似乎想到了什么。
“它们虽然也和别的蝴蝶一样,也可以让这个花园更加的丰盛。只是,它不会保全原本的花朵,转而全用来照顾自己了。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就像这枝花一样。我们倾尽所有,为自己打造了一片这样的花园,可惜虽然眼下盛放,但却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汲取养分,终究还是要衰败的。”栾刖的声音很沉重,似乎还有隐隐的痛苦掺杂其中,“而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栾刖的手随意的一挥,从旁边的花丛上摘下了另一枝花,这枝花与他们之前凝望的不同,花朵颜色已经很淡了,而且连枝节上都有些发青再发黑的痕迹,完全是一片枯萎败落的模样。
栾骆忽然明白了大家长究竟在说什么了,无论之前在说什么,这落败的花朵,这盛放的花朵的意有所指似乎都指向得明明白白,而且也不是头一次出现了。这落败的花朵自然是在说一个曾经盛极一时,却又飞快衰落的存在了。
“大家长……”这是栾骆第二次这样出声呼唤栾刖了,只是这一次,他的声色已经有些扭曲了,甚至隐隐间还有些空洞。这不仅是畏惧,更是某些潜藏着的,隐去了身形的,与精神纠缠在一起的触角,在此刻又被点醒了,再一次延伸出来,缠住了栾骆的精神,似乎也缠住了他的胸腹,还有脖子。
栾骆只感觉一阵酸楚在自己的胃里翻腾,一种腹间的满溢感袭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顺着食道而上,来到了喉咙,很快就要倒流到自己的嘴里了。虽然栾骆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会因为这个而影响到自己,平常就算偶尔听到,他也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在栾骆的思维中,他似乎为自己筑造了这样的一堵墙,自动地过滤、屏蔽这些信息。
但既然大家长提及了,他也只能解除这样的戒备,深入的思考,把那一天他的所见重新翻出来,沉浸其中,并入他的思考之中。否则,他就没办法明白大家长究竟要说些什么。
那一天,辜家覆灭的那一天,落雨焚庄的那一天。其实栾骆根本就连一个旁观者都算不上,更别说参与者了。他只是栾家派遣到救援组的一员而已,而且从踏进那个地方开始,他就已经寸步难前了。
因为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而被呛的不断地咳嗽,因为那发酸、发臭而如同腐烂一般的空气而让自己的眼睛不断的溢出着泪水,又必须要时刻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因为那地面上几乎连绵成了地毯那样血肉混合的粘稠物体而无法好好走路。
虽然栾骆很想说,那一天他没能坚持走到最后,是因为这些客观存在的原因,是因为有太多的限制。可他自己明白,这些都只是借口,还是根本就不足为道的借口,不足为道,也没有人愿意听。那个时候,他到底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正好加入到这救援队伍中的普通栾家人而已。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足够的耐性踏足其中。
不过栾骆并没有以此为耻,因为这样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个而已。那一天,其他各个大家族都响应着天幕的号召,让自己的族人加入这救援小组,而且大多都是青年的一代。大部分人都和栾骆一样,光是站在门口都有些勉强,更别说进入那宅邸之中了。那天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或者说原本他的意识就不清楚,隐约之间,他只记得只有一俩个人越过了他们进入了那宅邸,也是他们独自完成了小组的“救援”工作。其实哪里有有什么救援,他们虽然名义是救援小组,但其实和救援根本的搭不上疑点边。说的好听点,叫做去善后,说的难听些,其实是去收尸的罢了。整个辜家偌大的庄园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幸存者,只留下了凝固的血,破碎的肉,混合着零落的骨头,身体的器官,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干涸液体蒸发了水分,残存在地板上。
如果放到今天,那样的景象也一样会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痕迹,虽然未必会像现在一样在精神的根源留下这样的烙印,却也一样是他一生至此再也没有见过的景象。那是栾骆头一次见到真正的屠杀,也是头一次碰到熟识的人变成这样的模样。很多从宅邸中被搬出来的人,栾骆甚至还能从那血肉模糊的脸上辨认出他们昔日的面容。虽然他与辜家的人并没有什么深入的关系,但平常他们这些天幕贵裔也少不了抛头露面的聚会与交友。但在这些人当中辜家的族人,从那或是帅气,或是美丽的容颜,变成了一块散发着腐臭,甚至还有虫子在上面纷飞。
那也是栾骆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软弱,认识到自己的意志其实并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那样坚固。在第一具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他还能用意志来把握自己的精神与身体,只是流露出了一点微微地颤抖而已,但很快,他就见到了第二具,第三具被搬出来的尸体。他就已经很难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了,也很难让自己的精神不被这样的景象缠上。
偏偏,他们这个小组的监督者就站在他们身后,牢牢地盯着他们。那是穹苍殿中的监督,虽然不是任何一位祭司,却一样享受着同样的地位。云尚就这样站在他们的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他并没有任何要促进这“救援组”工作的意思,甚至栾骆和大部分人都一脸惊骇的钉在了这大宅的门口,云尚也没有丝毫要去赶着他们做事的意思。
作为监督者,似乎云尚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离开辜家的庄园而已。自然,当时是不会有任何人想呆在那个地方的。但是当看到云尚如同处理逃兵一般,在几秒的时间内把那个率先忍不住,先往外冲的荛家青年双腿打断,双手用刀尖钉在地上的时候,他们其他人就明白了,忍不住也必须要忍住,看不得也要看得。可惜,这整个宅邸是那么得大,大得好像在每一处都塞满了尸体,只是几具被抬出来的尸体,就已经令人难以忍受了,但在前一夜,这辜家的大宅中的又何止百人之数,而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况且,虽然来的人不少,只是大部分都已经吓破了胆,甚至昏过去的人都有。像栾骆这样,虽然没有彻底的丧失了意识,但看着这些,就算能迈得动步子,却也是使不上一点力气了,根本就帮不上什么,还可能会帮倒忙。从头到尾,真的在搬运这些尸体一直就只有两个人而已,所以这整个过程也格外的漫长,等栾骆回过神来,太阳已经从来时的升起的朝阳,变成了快要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却又让人没有什么感觉,这整个白天,他们每个人都滴水寸米未进,却也没有一个人动动脚步,去边上喝那带来水,还有食物。一切都是沉默的,似乎会发出声音的,就只有寥寥的脚步声,尸体被扔到堆砌的尸堆中发出的沉闷响声,还有鸟群划过上空时发出的嘶鸣。直到最后,直到这些尸体连同这个庄园中已经被血所浸染的屋子一同被焚毁,他们这些原本能在一场宴会上一直说个不停,聊上一晚上的天幕贵族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他们各自离去,依旧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句话。
再后来,栾骆也明白了。那天他们根本就不是去救援的,因为那里早就已经救无可救,但他们也一样不是派去善后,去搬运清理什么尸体的。
祭司们从每个大家族中把他们这些人抽调出来,自然不会是因为缺少人手,还是搬运尸体清理现场这样的体力活。况且,最后整个辜家的园地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变成了飘散在空气当中的扬尘,又有何必要把这些尸体一具具搬出来呢。显然,重要的并不是这些动作的结果,而是这个动作的过程。
也许,这件事本身也并不重要,重要的这件事情被展现到他们这些人眼前,让所有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