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明白文栋兄要帮我,但我也仅知道这么多。完全猜不到他具体要如何帮我,可以胡思乱想的方向太多,都没个准数。
直到诸将集于中军帐内。
先是一番介绍情势。三叔的大军尚驻扎于西汉水和白水交汇之处,那里地势稍宽,也可看守住可能支援剑阁的葭萌之敌,以便我们安心攻取剑阁,剑阁之南有谷直通葭萌(注:古葭萌关位置有争论,今取其中一个三叉河口的论点,因为我也觉得那个位置更为重要,感谢各种地图软件)。今临葭萌而不攻,先取剑阁。
伊人后来又私下问我为何。我说很简单,其实就是因为我们军队太多,为应付种种情势之变,带的辎重更多,进了益州才发现能摆开营盘的地方有点少,就像我这种块头在三尺窄巷中一般,完全舒展不开,连路都走不好。应该说向导们似乎对军队营寨所需地盘缺乏认识,据他们说,他们在荆州看过军营,应该很多地方够的。他们忘了,或者他们就是完全不清楚,那儿就是个练兵的,这里是要随时和人接战的,甚至要方便营内调兵轮转的,需要地盘确实是要差很多。一路过来,目前就那个两水交汇的地方能完全摆开,如果不能在一个剑阁很难受的位置摆上优势的兵力,对方肯定增援葭萌时肆无忌惮,唇亡齿寒的道理不难理解,而剑阁附近却找不到一个很好展开的位置。对于葭萌来说,那个位置确实让守军很难受,完全不能离开。而剑阁守军投降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以为葭萌已经失守,毕竟我们去葭萌更快,只是没想到我们先打剑阁回头再打葭萌。
实际上,视察过战场的斥候一致认为葭萌准备充分,剑阁似乎以为我们定会先攻葭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只是这个河口以十几倍兵力重兵压制,而攻葭萌定会浪费我们大量的时间,而他们还打算驰援葭萌两边夹击我们,便有些疏于整饬守备。没想到我们觉着既然葭萌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便不能让剑阁也准备好,便有了先打剑阁的安排。
文栋兄等参军将情势一一讲完。才慢条斯理地说:“我等奉公冶将军之命偏师来此。今幸不辱使命,赖众将英勇,使剑阁此地两处贼兵,一降一溃,今一城一关皆在我手,可复命也。”话锋一转,“然出发之时,公冶将军便有令,令我部事成之日,兵分三路,一路走金牛道直奔梓潼;一部回中军与公冶将军会合,以图葭萌;一部镇守于此,伺机自此夹击葭萌。今子睿,子圣与我三人之中,子圣体弱,又是军师,不宜奔波,宜留此处。则子睿与我,谁去梓潼,谁去葭萌?”
“此去梓潼路途尚远,弟愿领兵去梓潼。”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文栋兄说要帮我,又不让我知道,肯定是让我随着性子。他们大多怕提前告诉我,都说我这个人喜怒形于色,怕泄密。我总觉得我还是颇有些城府的,只是比他们浅了一些而已。
“梓潼关兵力未明,而且由于辎重给养问题,最多只能带一千五百人过去。不过此去梓潼也未必一定要打下梓潼,先行探明敌之虚实,打个前站,稳个阵脚即可,而葭萌却必克,攻克葭萌后,我们会有大军分几路,一路东进巴中,一路沿西汉水下阆中,另一路才会与你会合。”
天师教徒约莫有两军(曾注过一军一万二千五百人,参见水淹七军)之多,这次带来便有二师之众(注:五千。另注:一旅五百,依次类推),我总觉得不是让我分他们一部分去的。不过,我不好多说话。
“牛将军手下多是益州士卒,也就一千多人,我再派些轻营训练的骁勇给你。杨将军,下面便由你统领所部回去和大队会和,自领天师军如何?”文栋兄问道。
“但听陈将军调遣。”他表情没什么变换,但明显脸色显得轻松了些。这应该是称其意的。我领他们攻剑阁虽然也算身先士卒,还是我第一个攻上关头的,但是还是催阵过狠,不计伤亡了些,只是因为我在阵前,他们也不好怪我。如此安排,他应该会比较高兴,而且他将自己掌兵,我觉得下面就是文栋兄撺掇他们打葭萌的事情了。
牛将军也很高兴,他应该对我在陈仓之战中的表现很钦佩。我记得他叫牛金,荆北……人,我脑海中差点就要在荆北后加上点不好的词。记得小时候,襄阳人就对南阳以北,鲁阳以西的山区里的荆北人,称之为荆北野人,牛将军好像不幸就出自那里。襄阳传过有很多他们的笑话,每年都有新段子。我觉得这样不好,但年少无知的时候,也参与传过这些,还笑得哈哈的,不出意外地是,因此被银铃罚抄过书,以道德经的可能性最大,罚过的太多了,记不清了,也可能是不想记起。(注:严厉鄙视这种古代地域歧视,小朋友好孩子们不要学哦。)
午饭时,我和伊人还聊了这些,她也笑了。还告诉我,她也知道,居然还知道些我不知道的。当年,银铃自己朋友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因我家特殊情况,小姐姐们又常跑我家来疯。我自懵懂长大过程中的周遭都是一干一样还没长大的疯丫头,银铃特别怕我会变得不像男孩子,话说她能想到这个还挺不容易的,才主动放任甚至驱使我和一群小狂且们一起出去玩去闹去疯,任由我在外调皮捣蛋,只要按时回家即可。出了事被人告到家里,然后只要不是原则性大错误,带我去赔完不是,回家也就罚罚抄书或者罚罚跪就了事了。还说我比较乖,基本只要真是错误还是比较认罚的,只是要小心,如果我觉得自己有理,而且最后发现真是我有理的话,我要犟起来,要哄很久。
这个哄字用得很不好,显得我很幼稚。银铃除了保密工作要加强外,对其夫君的形象也要、注意保护。
或许,银铃,很有可能,已经认定,伊人终究会和我在一起。
这个无法求证,这个也不能求证,这个也不敢求证,这个即便求证了也没啥意义。
领军南去,文栋兄还和我比了个手势,仿佛是一切尽在掌握。我拱手表示感谢或道别。
子圣兄作傻笑状,看着这一切,仿佛对一切不明所以。
我让伊人留在剑阁,伊人同意了,让我小心。我高举铁天狼示意,让她放心。
子圣这厮在侧作奸笑状,看着这一切,仿佛对一切了然于心。
很想拨马转身打他一顿,但刚打定主意转身准备去吓唬他一下,这贼便早不知消失遁去往何处了。
路上我忽有疑惑,既然有益州军,为何还要专门找向导。
牛金倒真不笨,还帮我解答了。说这些益州士卒年岁,尽为十六到十八之人,四五年前皆为稚儿,问他们哪里好玩容易,其他山川大泽,附近风物如何知晓。即便熟悉此间向导,还是提供了很多错误信息,他们号称的开阔地,大多都无法屯驻大军,不过也不能怪他们,以前也从没有十数万大军在此间驻扎过。
我点头称是,唤来向导一路问询,基本也就把梓潼周边弄明白了。
牛金也傻了一次,他问我为何一路剑阁,葭萌包括我们将至的梓潼等地都是城在关前。而非城在关后,让我们攻关都有很好的落脚地。
我问他,天下是谁的?
皇上的。
关是用来防贼的,从皇上的角度,当然是御敌于外好。我们进自然看到的是城在关外,而对于朝廷而言,边关闹兵祸,关隘都是将城护于其后的,而城则为关隘筹募民夫粮草等种种。
牛金恍然大悟。
其实开始我也有点诧异,不过,我是从给我的那个“出生入死”顿悟的,看事情的方向不同,很多事情整个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对此,我甚为得意。
(注:其实史书中并无梓潼关这个称呼,不同文献里,阆中和梓潼却都有瓦口关,显然是有争议或者同名情况的,为避免争议,就称其为梓潼关,位置也不在瓦口关原址,因为或许是沧海桑田,原址的地形从现在来看有些不合逻辑)
蜀道果然险峻,只是多数地方,虽然地势险要,却因山势太陡,大军无法设伏,最多安排善翻山越岭者,在暗处放放冷箭。对此,我个人的见解,弓弩够强,都是冷箭,箭远处飞来,你这稍有嘈杂,根本听不见,等到身前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穿上厚甲,硬挨上一下。
当夜在一处地势稍缓处扎营,安排好哨位,牛金忽然找到我,给我一个锦囊,说让我现在看。给完就出帐了。
内容挺长,基本意思是:自己一个人好好看。根据剑阁降将所言,梓潼守军首领名唤徐荣,很有本事,但因他是辽东玄菟人,在西凉人居多的董军内备受排挤,不得重用,应可尝试招降。老弟你当年能忽悠天公将军,忽悠他应该没问题。而葭萌关守将是华雄,更是董卓帐前第一猛将,虽然和李傕有矛盾,今李傕势大,他被左迁至葭萌,却是忠于董贼的,此人是个认死理的武夫,虽然兵少,但断不会降,估计杨任会吃不少苦头。别忘了看完烧掉。
字里行间,感觉对我施恩很多,以后得好好照顾他那俩崽子。
牛将军是个老实人。我们襄阳人还是太狡猾了,哪怕那些原本不是襄阳人的移民,过了几年也变刁了。银铃罚得对,不该取笑这些淳朴山民。
于是我出来,还拍了拍牛金的肩膀,让他再加强些警戒。如果这个徐将军确实如信中所言厉害,也有反意,应该会派人来看看我们如何的。
所以那夜,我把中军帐的灯火留了很久,也就睡在里面。
次日,继续赶路这路一会儿是栈道,一会儿是河谷,一会儿好像山塌了一般,还得从乱石旁绕过。所幸,队伍安静而坚定,文栋兄是给了一支精兵给我。
向导解释说,还是先帝(桓帝)时节,这一代闹过大地震(《后汉书》《后汉纪》中皆有载,为公元150年),这条河谷,也颇多崩塌,把我们旁边这条河都改了道,原来的梓潼城都被淹了(应该是形成堰塞湖后,堤坝又崩溃造成的),移到东南高地上。牛金很开心,他说这才几十年,城墙应该不会很高,应该好打。向导说是不高,但比以前老城的高,说正好山上崩下石头,材料是顺手的,以前还是个夯土的城,现在变成石头城了。牛金再看向导时眼神就颇不友善了。他一定觉得向导是故意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或者说,至少这个向导有些顽皮。
剑阁到梓潼其实距离不远,就是两百里地。但这蜀道着实不易行。据向导说,我们算快的了。
轻营似乎就是轻练兵练出来的队伍,行进在队伍里,不抵近看不出来什么其他特别,只有凑近,能瞅见腰间都藏着把短剑,背后有面不算很大的盾牌。我借来掂了一下,结实但是不是很沉重。提他们是轻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文栋兄的亲卫,看了他们装束大概就有点明白过来了。文栋兄特别叮嘱过我,他们特别擅长狭窄地区的近身格斗,让我好好利用。
这日日已西斜才找到个适合的地方扎营,向导说再往后恐怕需走一日才有宽阔处,这日便在此宿营了。照例安排好哨位和斥候,便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挥舞了一下兵器。觉得指甲有点长了,抓握略有不便。我的兵器皆钝器,那刺又不好用,箭头也不称手,用牙又显得太粗野。便随口问了牛金有没有带能处理指甲的东西,未想牛金还真有。少时摸出个造型奇特的小刀,割起来倒还挺称手,处理完心情轻松不少。便夸了一下这工具不错。
“那是,末将昨晚刚磨快了,就为了切一下脚趾甲,都顶靴子了,袜上也戳了洞。”
忽然觉得手指间有了点怪味。
“后来觉得牙缝里塞了东西,还剔了牙。”
指尖的味道愈发复杂。
“这个小刀到底干嘛用的?”我还回去时,他洗也没洗,擦都没擦,吹了一下刀口就又塞进自己腰间的一个皮套里了。
“啥需要切割都可以用,山里人,到处跑的,东西就要轻生小巧还方便用,就这刀,骟几个月大的小公羊也用得上。”我忽然觉得襄阳人看不上荆北山人是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注:鄙视一切地域歧视)
我觉得我需要好好洗个手,虽然在军队里我一直不讲究这个,常在衣摆上抹抹就完事了,但今天我觉得一定要。
沿河行军这个倒是方便。不过毕竟是在交战时节,还是先看看周边。不过鸟尚未归巢,仍自在啼叫,河对岸还有野兽饮水,似乎此地倒也安全。当时也是因为这个才在此处扎营的。益州里面要比北面温和不少,虽然才是初春,整个河谷内尚有寒意,但满山间似乎冬日里都没有黄透,便又生发出嫩嫩绿回来,鸟雀们已然有些活跃了,正午时甚至有些会跑到我们的营地里觅食。
我去洗手时,哨位上还聊着说,这些鸟已经习惯军队了。
忽然有些不安,带上了弓,看着地上一个大箭囊。里面尽是长箭,便顺手把它背上了。
旁边一个小卒非常不安,问他何事,他说这是他背的弩矢,如何敢劳驾君侯。我说借用一下。我问他这箭矢为何如此之长,他说是蹶张用的。
我没注意到队伍里有人带了蹶张,估计又是有意藏着的。我视察过自己领的兵,对队伍的编成还是有数的,但这帮蹶张射手是哪批人,我却不清楚。文栋兄还是不放心我,没给我全交底,心里略有些不忿。
不过如果是为了招降,不应该展现实力么?还是这位徐荣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
带着疑惑慢慢走到河边,回头看了看临时营寨,警戒做得还可以,这种河谷里下寨终究让人觉得不安心,可也没得选择。远远丢了块石头进水里,从水花和水声判断,水深还可以,又随手取了面盾牌随身,对面的茂林让人心觉不安。
但是手还是得去洗,我一定是受银铃影响太大了。脑海里总有这样一个画面:一个稚气的面庞的女孩子高高在上又奶声奶气地抓着我的手腕拖我到池边教训我:玩完石头要先洗手才能拿吃的。
而据说,我经常摆着手说:不要,不要洗手。
但通常,据说我一旦洗上手,又会陷入玩水不休,竟会忘了吃东西。
这些都是张叔或是张婶给我讲的,他们提起我的事情总会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行至河边,将盾靠在身上,手下去洗了一番,眼睛仍看着对岸情况。
忽觉得日头那边有个黑点,心道不好,赶紧向旁边闪,忽觉箭也不快,瞅得近处,便用手抄下。
箭无镞。
心下大定。立时拔箭,也折去箭镞,朝那个方向反射回去。
回去见到牛金,欣喜道:“事定,善也!”
他居然琢磨我是想让他骟什么,甚至问旁边:事是什么?它的屁股啥样子,怎么骟。旁边那个是真不懂,还是配合他一起装傻,一本正经地摇头
我很想把他就从这里直接扔到河里,不过力有不逮。一路扛下去再扔,又懒得,就算了。
当晚,一入夜,我就准备睡了个好觉。
忽然想起白日之事,把牛金唤进来,提起蹶张,他说有两百张,都是荆州轻营的,不过算在弓弩手里,之前也藏着,是为了对付骑兵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好像也没有特意隐瞒我的意思。
但是,根据我那位兄长的风格,以及这一路上牛金一会儿灵,一会儿蠢的表现,总觉得可能这次还有什么是我现在都不知道的。
还没安顿好,就听得耳边聒噪声起,也不消我发号施令,营内立刻自发准备迎战,只听各种鼓哨号角此起彼伏。出账外伫立,声音渐歇,少时就有人来报,说有人说要见我,自称是义军。
他们是躲进山里的益州人,一直在反抗董贼。这波还没自我介绍完,又听得聒噪,说又来了一批。
这两拨都介绍完,一波是河这边,一波是河那边的,都探听到我们入蜀,便想来投我们,因为熟悉此间地形,都料定我们在此扎营,便相约一起来见我。但又不明我们入蜀之意,故一直随行与侧,只因听说明早就要拔营往前,故连夜而来。
一波叫剑阁军,一波叫平安风云军。
后面这一支光听名字就很令人疑惑。
而知道我们身份后,尤其是我的名号后,平安风云军的人既开心又惶恐。
我也很感兴趣,为何起这个名字。这份兴趣,应该是有虚荣心作祟。
据说董贼入蜀后,并不如意,出去之路又被我堵了,便时常骂我,但凡有人长相似我,便会被烹而使诸将分食。
听到此处,不仅我,牛金也跟着吸了口凉气。
他们说既然董贼如此恨,他们便叫这名号,就是用来气董贼的。在这山间,董贼骑兵发挥不了长处,地形不熟,常被他们领着在山内兜圈子,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回去拿无辜百姓撒气。
有些将军实在受不住董贼的恶行,会自请在外镇守,此间这位徐荣大人便对此间百姓并无甚恶行。所以他们也觉得可以招降徐将军。
剑阁军的一个人附和说他们有一个人下山打探被梓潼军捉了去,徐荣大人还给放了。
我问他们现在有多少人,缺什么。
一波有一千多人,但接近一半妇孺,另一波虽然只有三百来人,但大多是剑门故往守军。
问他们现在缺什么,两拨人异口同声:食物。
毕竟现在还是正月。
从军粮分一些,让他们赶紧带回去。
他们自然感激不尽,但还是规劝了我:梓潼有贼三千,君侯只这千余人马,如何攻城?
我故作高深:智自有分寸。
其实尚无头绪,我觉得得利用好义军,有几个想法,但一时尚无定论。
只问了一句:是否你们用无镞之箭向我传信?
皆不明所以。
心下安定。
让他们先回去,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不妨在让他们回去商议,他们再来找我之时,看阵仗就知道他们的决心了。
少时,居然有第三波的三个人来,号称梓潼义从。
不过没聊多久,我就屏退众人,只留了牛金,直接问:徐将军有什么想知道的?
三人还故作镇定,表现出不明白我说什么的意思。
我笑着,你们衣服倒是够破烂,口音也没问题,可你们显然吃得很不错。
他们还坚持自己是梓潼义从,我说那明后天再见,便要送客。
他们还真是梓潼义从,不过是被徐荣抓获的,不过,他没杀他们,还好生养着,收作亲兵,这次听说我来,便让他们来探听一下我。
如果不是前两拨那消瘦的模样都给我看见,我说不定真给他们蒙过去了。董贼入蜀都祸害好几年了,就这片小小的地方,若哪能弄点吃的,还不谁都去了。哪轮到只有梓潼义从吃得面色红润,其他两拨面黄肌瘦。
不过他们说,徐将军也有难处,董贼并不信他,他身边就有董贼监视他的人。故而,他只能托他们代他来与我商议。故往董贼命他去清剿周边义军时,他便用他们帮着送信,让义军有足够时间远遁。
所以,他们要送一个消息给我,徐将军说董贼的人可能会来偷袭我,好断了他投我们之路。因为只要我一死在梓潼守军之下,徐将军的后路便断了,而偏巧他们探知我身边人并不多。
对此我真不紧张,应该说,我被偷袭惯了。哪次不被偷袭,都有点对不住敌人的脑子或者自己的大块头。
现在想来,文栋兄给我的一千多人,只是让我消灭那些准备来偷袭我的董贼亲信吧,而认定扫清身边隐患,徐荣必会投我。否则加上所有义军,我也未必啃得下准备充分的梓潼。
董贼的这位亲信倒真是忠于董贼,而徐荣大人在这位亲信眼中也必是一位良将,或许还有那么一些惺惺相惜吧。
当夜送走他们,让他们不要回梓潼找徐大人复命,以免走漏风声,对徐大人不利。
送走他们,我还在考虑。
事态未至紧急,我便有些摇摆不定,拿不准主意。我很无耻地将责任继续推给银铃,听她话惯了,张叔说过,我幼时憨憨呆呆的,碰到事就靠着银铃,拉着银铃的手。真是依赖惯了,却终究得我自己来拿主张时,就觉得很是辛苦。
辛苦的思考换来了一夜很好的睡眠。
我没心没肺得厉害,反正走一步算一步了。毕竟民心在我,我不犯错误,则事事终向好于我。董贼无力剿灭义军,我便不能把义军早早拉到战场上和他们决战。
第二日开拔没多久,两支义军便不约而同带着各种兵器要加入我们。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参与我们的行军,但我给他们分发了不少旌旗,让他们继续进山,走山路绕道梓潼周边去,一定带着我的旌旗。待见我们到城下,他们便在两侧山脊显眼处打出旌旗,为我摇旗呐喊便可,声势浩大些即可。
他们欣然领命而去。
而我已经基本完全明白过来了。
吩咐下去,随时准备应战。牛金脸色惊疑不定,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那日正午扎营休憩时,牛金忽然问我:以我这种身份,为何来这里打仗,还甘为先锋以领偏师。
现在才想起这个事情,要么就是他脑子真慢,要么就是有人提点。以我对他了解,应该是有人提点。
不好完全解释,有点像陈仓之战我最好受点伤一样。
我这个身份说高也算高了,但我一个特殊身份,让我现在特别受忌讳,再统领大军,恐更为人所忌。这事,还不好和这位讲。
只能解释道:毕竟此间皆非我之部众,可与之,不宜统之。
他离开我这里后,我也装作四周晃晃。少时看他在一处停下,便翻身上马,冲到他身边,下马。对着他说道:可否介绍一下。
他身边几人皆是普通士卒打扮,但那些看着我的眼睛不会骗人,显然是统领。
我也懒得多解释:“各位领兵的校尉,辛苦你们了,你们按着往日操练,该如何便如何,倒是我如何做更好?”
中间一个操着浓重荆北土话的中年人,与我拱手:“君侯果然厉害,陈将军还让我们到梓潼再向您解释兼请罪。”
我摆手:“从今日开始后面便都是险境了,我们得打掉那支董卓亲兵。我们带这么少人就是为了引他们出来的。而我就是那个诱饵,所以你们如何安排保护我。”
牛金张大了嘴:“哇……您如何都知道了?”
“若所有义军都选在昨夜那个地方见我,只能意味着那里是董贼心腹力有不逮的地方。”我笑着:“那今日开始后面便是他们够得着的了,越往后越危险。其实从他们选在昨日那个地方来见我,又说了他们各自的人数,我基本也能猜出义军营寨的大致方位和董贼亲军的数量了。”
“如何知晓?”
“他们要急于加入我们,说明他们两家都无力单独面对能够独立出动的董贼亲军,联手似乎都不行;他们不能远迎我们,因为要防着梓潼董贼亲军偷袭老营。还有一波梓潼义从,我猜,他们应该在我们现在的两侧山中。所以今早他们居然能在路上拖家带口等我们。徐大人也不知我们虚实,我们人确实太少了,他又不会擅冒这个风险,那么他的军队里,现在肯定还有大量左右摇摆的,他也无力助我,一切得靠我们自己。”
“君侯说得好,俺张曼成打完此间仗,灭了董贼替弟兄们报仇,一定去投你。有仗打跟你去打,没仗打,我跟着波大哥去种地去。”
他果然在,不意外。只是他为何只是个小校,却令我略略惊讶,想想应是为了军功吧。他该有另一个名字吧,只是信任我说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不能简单地称为信任了。
那日在栈道上终于遇袭。一阵乱箭夹杂滚木礌石忽自上而落,士卒赶紧贴近崖壁躲避,贼自崖壁上垂下上百条绳索,几个须臾便有上百人伴着飞石落在我们阵中,一个替我骑在马上带着面具的壮汉受了点伤。其他士卒只管用盾和武器遮拦,辅以长兵压制,轻营人则矫健穿梭阵中,抵近便以短剑刺杀格毙,显然这种应对之法早就操练过,整个队伍没有任何慌张和混乱。当队伍如此整齐时,这些袭击者忽然就显得极为孤立无援,甚至有些可怜,少时百十袭击者尽数被格毙,而我们却并无大伤亡。
“还有人没来啊。”我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窄处无法一击得手,那其后必应要在宽敞处与我决战。梓潼守军军心他已无法弹压,必须杀我才能断了徐荣和梓潼守军的退路。”
“应该在前面吧,前面有一片开阔地,一直都是农地。”说话的向导刚才胳膊被划了一刀,包扎着,龇牙咧嘴地向我汇报。
半个时辰后就走出了山谷,我们已经很慢了,保持着随时作战的队型,对手隐藏在林中放过几支冷箭,没造成什么伤害,他们都没找到我。但很快就被我们蹶张的齐射给打哑了。
没人去查验他们的死相。
就我觉得自己混在队伍中低头走略有点怂。
但是我下令在谷口休息,并未继续进这段开阔地。少见的一块平整土地,杂草重生却仍能辨认出这曾是一大片田地,甚至脑海中还能翻出荆州乡间的那种农人繁忙的场景缀入其中,只是忽然又被萧杀冲散,杳无人烟。看地面,似乎近日尚有耕种,只是沟垄混乱,显得草草收拾,离山林皆非常近,显然是在担心随时到来的威胁。脑海中都能浮现出几个农人弯腰草草刨开小坑丢下种子,随即站起看向四周的场景。
闻得有人唏嘘,牛金眼神好,指着一处蒿草丛旁搭着一段手骨,掌指微张,按于尘土,一个未能跑入山林的农人被飞驰而来的黑甲骑兵砍断了手臂的场景又映入脑海之中,久久无法散去。
农田中有一块高地,应该是曾经的聚落,房屋不多,皆破败废弃。西边靠山似有一条水流,被这村子阻挡拐入另一条山谷。这村应是靠水而居,取水种田。想那平日光景,应是悠闲恬静之田园。
现下山里避难的人仍会在靠山处小心耕作,种点东西,但贼骑如风,或许就是那个徐将军的副手会继续来此间剿杀无辜百姓。
派出斥候往前探,其他人做好戒备,少时回报,只说平地四下未见人,也藏不住。过了这段路又变窄。队伍里就百十名骑伍,对面可能上千。虽然队伍中弓弩强悍,但这地面,若无人结草衔环,进去难免陷入苦战。四周群山不算陡峭,却被树木遮蔽,春寒料峭,却已有新绿,辅以云雾缭绕,掩住所有萧杀。
几位似乎都能理解我的担忧,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只说只按我号令行事。检查军械,怎么布置都感觉无法应对骑兵冲击。
张曼成指了指中间那个废聚落,“那个聚可以。”
口音重,但配着那个指头,就很好懂了。
“可是然后呢?被人围住如何?打退了追杀不上,便会被反复滋扰不得安生。”
“君侯还想着全歼董贼?”
“至少要重创,这样徐将军才好携梓潼归我。”
几位校尉陷入讨论,大家都觉得不太可能。
一时真是僵在谷口,做好防御,就地休息,日色渐斜,便打算就此在此安营,明早再先进聚落,俟机冲过在对面谷口。
埋锅做饭之时忽后有传信者,却不将背上信匣摘下,只从发髻内拈出一块碎布,只几个字。
阅毕,心下大定。这就是他们和我提的后招,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何时来而已,作为隐瞒我的报复,我也不告诉他们,只管听我号令便是。
要么我就是童心未泯,要么就是心胸有点狭隘。
命多做干饼,分发士兵随身,只说,明日或许有恶战,难有空闲造饭。
饼尚热,我也存几块,命速弃营帐辎重锅灶,有人若褪盔甲也不必再穿,带上兵器,骑上所有战马,速占村落高地。
敌终未料我有此一步,我等行止一半才有骑自山间杀出,围堵,却终究让我们在村中利用地势和弓弩射住阵脚,几番冲锋皆被打退,不得近身。
领头敌酋甚是恼怒,嘶吼连连,可惜谷内风声略大,听不清楚,他也不愿进入我们的射程。在我箭簇射程之外逡巡少许时刻,旋即铁骑分作几路寻了诸入村之口,几路试探对射佯攻。再次打退后,片刻宁静,未及喘定,忽敌几路都猛攻甚急,全不计损失。
虽然地势有利,但这种攻击方法完全是搏命打法,天上双方箭矢如雨,敌仍如浪潮不停涌来,竟也用曾在明孜听过的口令:灌啊。蹶张在高处往下射略有些不便,常从敌上飞过,落入敌后阵之中。始料未及,所幸,敌一旦抵近便会被箭雨吹落。聚落各入口,便进入了反复争夺。
牛金随在我身边,看着情势不禁问:如何是好?
我眼睛不自觉瞥了一眼来路。口中随着风呼啸着:“杀敌!”
北路形势一阵险恶,便调牛金去支援。
中路告急,我便自领随扈而往。
旋即又领人去南路支援,片刻后,牛金回救中路之危。幸得此间狭小,相救得及。残垣断壁尚可提供遮蔽掩体。董贼曾派人从小溪处摸上来,但我确实早查看过,派人盯着,轻松打退,这聚落确实小了。此举虽然算作出其不意,但是这边转圜上也有些左右为难,确实有些自以为是了。幸得对手确实人手有限,实在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忽号角声大作,自来路杀出一众铁骑,直取敌之后路,一路掩杀。敌难支持,终溃去。
不及整军,命诸尉回营休整,包扎伤病,处置后事,明日再领可战之军往梓潼而行,我便随援军直下梓潼了。
旋即率诸骑与援军会于一处,心意相通,并未号令,众人随我一路追杀残敌。敌遁入丛林者不问,只管继续沿路追击,待得前路无敌,我方号令稍事休整。领援军者,下马到我身前,摘下头盔,随手扯下包头的巾帕,散下如瀑秀发,稍事擦拭额头的汗水,再行盘好头发,笑盈盈看着我,“陈将军让我跟着你,迟个半日行程,待得你寻敌死战时才全速驰援,实乃良策。”却吓得我脱盔赶紧躬身行礼,心中想着:天哪,她却如何来的!怎么之前一直未见。
仿佛就是等我看清她后,天忽然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