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尘此人平易近人,哪怕对着小娃娃沐昭,也并未轻视、摆长辈的架子,仍是以礼相待,有问必答。两个人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
沐昭看天色已晚,萧然与骆灵已在外头等候,便准备告辞,二人约定好若有机会,虚尘定会到沧月派拜访。
走时,小和尚很不舍红绡,沐昭便再三邀请他有空上揽月峰来顽,又叫他抱了抱小狐狸,这才与他们师徒挥手作别。
三个人仍是乘着飞舟回山,到了山门处,小胖子骆洋已等候自家妹子多时。沐昭与骆灵相视一笑,骆灵鬼灵精怪地冲她挤了挤眼睛,两人怀揣着关于话本的小秘密,暂时作别,各回各家。
萧然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又驭着飞剑将沐昭送回揽月峰。
刚飞到揽月台,就见泠涯身着白衣,站在清冷月辉之下,孑然而立。
山风吹得他衣袂翻飞,简单束起的头发随风扬起,竟似那月下仙人,像是一阵风吹来,他便会乘风而去。
沐昭远远望见自家师父在家门口等着她,没来由地眼眶一红鼻头一酸,站在飞剑上冲着泠涯喊了声:“师父”,竟略带哭腔。
甫一落地,她便朝着泠涯跑去,二话不说抱住他。
泠涯被小徒弟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平时虽爱撒娇,却从不在外人面前失礼,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摸了摸沐昭的头以示安抚,抬头冲着萧然点点头:“辛苦你了。”
萧然对他人一张扑克脸,对着泠涯却显得很是腼腆恭敬——大名鼎鼎的泠涯真君吶,可是星海洲少年们共同的偶像。
他被沐昭师徒俩的亲密的举动惊了一把,心想:原来泠涯师叔祖对沐昭这个小师叔倒真是万分疼爱,外头果然所传不虚。
寒暄了几句后,便也告辞了,沐昭知道自己失态,忙直起身红着脸同他道别。
泠涯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徒儿,轻声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在外头受委屈了?”
沐昭其实也不知道那阵没来由地委屈是怎么回事,大概白天受了几次惊吓,又回想起自己短暂的前世今生,竟总是飘零离散,难免生了些感慨。
想着自己在这世间,竟似孤零零一个人,怀揣着不能对人说出口的奇异经历,整日担惊受怕。直到看到泠涯站在洞府外等着她,觉得这天大地大,也不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她,这才矫情起来。
只是这些话也不能对泠涯说出口,只好支支吾吾红着脸搪塞过去。
泠涯知自己这小徒弟娇气,没有多追问,只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带着她慢慢往回走。
沐昭揪着师父的袖子,泠涯特意放慢了步伐,配合着她的脚步。
揽月峰上种满了青竹,被山风一吹,沙沙作响。柔和的月光倾泻下来,在地上铺满青色的月华与竹影,使得这个夜晚分外宁静。
沐昭低声与师父说着在沧月城的见闻,泠涯浅笑着倾听,并不搭话。
直到说起虚尘,泠涯才愣了一下,道:“虚尘大师竟到了沧月城?他品行高洁,且修为深不可测,你可有怠慢的地方?”
沐昭一想,应当没有吧?又详细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关于自己的那部分。
泠涯听完,淡淡道:“虚尘大师确是十分宽厚仁德之人,我上次见他,还是少年时候。”
沐昭听了,暗暗咋舌,心想那得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修真界果然个个都是老妖怪,日后定不能以貌取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及一只胖狐狸,踩着月光回到听竹轩。这一日,便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只是不曾想,沐昭回到小院歇下后,竟在半夜发起高烧来。
修道之人本是绝少生病的,一旦引气入体成功,身体便会经历一次洗精伐髓,剔除体内杂质,体质已是发生质的飞跃。只是沐昭修为低微,白天使用引梦铃时透支了灵力,心绪又几经起落,这才病倒。
她在梦中,又回到前世孤零零死去的那一晚,被恐惧和不甘笼罩着,万分绝望。
她仿佛置身火海,被烧得体无完肤,只在梦中不住流泪。忽而梦到自己在孤儿院生活的那段时光,忽而又梦到月溪镇的沐家大宅,梦里回放着父母对她诸多关爱呵护的画面,只是一转眼间,那些画面便在熊熊烈火中变为一缕青烟。
梦的后半段,泠涯的身影在她眼前来回闪现,她彼时已烧得糊糊涂涂,只不停唤着“师父”。
直到感觉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顺着她的额头流入身体,周身的大火熄灭,半梦半醒间,仿佛闻到师父身上那股似草似木的沉香,她这才渐渐安定下来,缓缓睡去。
待睁开眼,天光已大亮。
一扭头,就瞧见泠涯坐在她床前,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正望着她。
梦中绝望和无助的情绪又将她淹没,长久以来被她隐藏起来的悲观排山倒海般袭来,冲得她仿若置身滔滔洪水,一颗心叫悲苦灌满。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一样淌出来,流入鬓角,只边哭边小声说:“师父……我梦见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