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新大酒店,进进出出全是人,宴会厅正举办今秋苏华实业最盛大的房展会。俗话说金九银十,这是地产商最卖力促销的黄金段。其加推的好几个楼盘,都瞄准了刚需市场,前来咨询和洽谈的人络绎不绝。鼎沸的人声早已盖过了大厅里的背景音乐。谁也不会留意那偶尔落入耳中的乐曲是巴赫还是舒伯特,更不会在意大厅中央弹凑钢琴的姑娘。
姑娘也不太专心,眼睛一直留意宴会厅里的情形,直到她看见了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出现,目光便如影随形,这身影横过大厅,驻足在另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边,两人握手寒暄。姑娘突然就收了尾,那曲调戛然而止,只是没人在意。她提着长裙迈下了花台,绕过大厅,动作轻快的如二月的雨燕,一闪就进了旁边的休息室。
另一个姑娘觉得有人进来,视线从手机上挪开,一见来人,微微惊异,“小小,你怎么这么快,还没到时间呢。”
苏小小一笑,“我有点事,这次你多弹一会儿,等会儿我直接去换你的班。”
“行。”那姑娘很爽快,大家按小时计费,多劳便多得,自然应允。
苏小小对着镜子略整了整妆,轻提裙摆,一路疾步,进了电梯。她目的很明确,直奔总经理办公室而来,见到酒店客房服务员忙招呼:“严总经理让我来取个东西,麻烦你帮我开一下门。”
“严总让你来取东西?”她有点不太相信,毕竟这姑娘不是酒店的服务员,但看她一身漂亮的礼服也知道她应该是被邀请的嘉宾。
“对,东西落在办公室了,这会儿严总正在宴会厅陪客户,走不开。”苏小小显得很焦急,“他等着要呢。”
“什么东西。”
“一个信封。”苏小小扯瞎话的时候挺镇定。
服务员犹豫一下,掏出房卡,开了电子锁。房门打开的一瞬间,苏小小心里一惊,房间比自己想像的结构复杂得多,陈设也不少,这些在酒店的布局图上可是显示不出来的。她略定了定神,目光快速搜寻,最先锁定在外间的办公桌那儿,抬步过去,服务员也跟进来。
桌上除了手提电脑,一部电话和一副笔筒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她弯下腰去拉抽屉,一个一个拉开来瞧,抽屉里除了文件和一些资料外并无它物,会放到哪里呢?苏小小起身又随意拨弄了两下书架上的资料夹,眉头紧蹙,是不是在内间的什么地方,可眼前这位盯得紧,寸步不离。
“严总估计是记错了,”苏小小讪讪地一笑,“我去内间找找。”
服务员刚想阻止,她已经提步跑进去,速度快得和兔子似的。
“你在这干什么呢?”小小听到外间的声音吓了一跳。
已经有人帮她回答了,“严总差人来拿封信,我帮她开了门。”
“人呢?”
“在内间。”
虽然地毯吸纳了大部分声响,但小小已经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
“你要找什么?”声音在门边响起。
苏小小不得不将床头柜的抽屉轻轻推回去,一转身笑脸相迎,“严总落了信封让我来取,兴许是他记错了,我找不到呢。我这就下楼去告诉他,没看见。”抬步就逃。
“等等。”
这位穿着职业套装的酒店领班却没有那么好忽悠,她突然掏出报话机,“一楼国宾部,叫个人去问下严总,他派人来取的东西在哪里。“
“收到。”简单干脆,像在苏小小耳边嘡地敲了一声响锣。
不出两分钟,听到报话机里传来信息,“严总一时走不开,请人到会客厅去。”
“严总请你去会客厅。”对方算客气。
“不用那么麻烦吧,”苏小小往门口蹭过去,“我下去告诉他就可以了。”
领班的目光锁定了她,干脆利落地对着报话机叫:“保安,保安,请立刻到总经理办公室来。“
苏小小这下明白了,这名领班早就怀疑自己的意图,请她去会客厅只是个客气的说法而已。她知道反抗肯定是无济于事,只得任由赶来的保安押送去了会客厅,前脚刚一进去,大门就在她后脚跟处合拢,‘啪’一声就反锁住。苏小小一惊,转身去拉那门,纹丝不动,这是——囚禁啊!
房间处在走廊尽头,陈设简单。靠墙一排黑胡桃木的博古架,略略点缀了几样瓷器和摆件,对面一圈休闲沙发围着个茶几,几上一盆白掌开出一朵雪白的花。空间通透,藏无可藏,躲无可躲。
苏小小来回踱步,最后只能听天由命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指在扶手上轻敲着节奏,严樾能把东西藏哪里了呢?书桌里没有,书架上没有,床头柜里没有,难道是衣橱?只可惜自己慢了一步。想得都有些犯困的时候,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苏小小一惊,从沙发上猛地站一起,清醒了七分。
来人眼里闪过一丝光,一秒钟就不见了,“苏小小,你真出息了,竟然干起鸡鸣狗盗的勾当了?”
“……”
严樾上下打量她两眼,“你这计划挺周密啊,竟然想到利用房展会的机会混进来,看起来,我之前是小瞧你了。”
苏小小也懒得和他废话,抬步就走,“我还要换班,先走了。”
严樾长臂一伸将她拦住,“你说走就走啊,你可是窃贼。”
“我偷什么了?”苏小小白他一眼。
严樾气得笑哼一声,“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嚣张跋扈的窃贼。”
“捉贼捉赃,我身上啥也没有,你少一口一个窃贼地叫!你这是诽谤!还关着我,限制我人身自由,违法的!”苏小小眼神和她的话一样气势汹汹地顶着他。
“你还挺委屈啊,”严樾有些恼,“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寻思怎么依了我的条件。”嘴角浮出一抹轻佻的笑。
“混蛋!”苏小小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绕开他就走。
严樾一把钳牢了苏小小的手腕将她拉得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你现在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真当我这儿大门是给你开的!“
苏小小咬着牙,大眼仁黑白分明,目光毫无半分怯色,“严樾,你要找乐子,外面排队的姑娘肯定大把大把,何必拿我寻开心!你明明就知道是我的东西,却故意刁难,你和赵世勋那两口子就是一丘之貉!”
一丘之貉,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小没良心的!他就是想找个有念想的东西留在他身边,她那么看重,他更看重,把它锁进了银行保险柜里,那里还有一些他母亲的遗物,一些不能被外人看到的东西。
严樾一把推开她,“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做的开门生意。”
“哼,生意?少往自个脸上抹金了,这哪里是生意,就是交易,不过就是你严大少爷一时兴起,想出的折磨人的法子罢了。”苏小小轻揉着手腕,一道红指痕清晰可见。
严樾冷笑一声,“你为了这东西那么拼命,倒真是让我好奇,你说说它的来历,或许我会——”
苏小小打断他,“东西在你手上,你若是弄丢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会客间。她不是没想过用萧建峰的消息去换玉坠,但那很可能暴露自己和父亲的身份,并非稳妥之道,对着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她不敢去试。
纤细的背影早已消失无踪,严樾却直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她并没真的理解他的意思,他想要的是感情。
*
苏小小换了服装,刚要出门,就被门口的人堵了回来。
“今天的事可不能就这么完了。”严樾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那你还想怎样?”
严樾一笑,拉了她就走。苏小小从来没想过他们的目的地竟然会是酒店大堂的那架钢琴。
“弹唱一首歌给我听。”
“现在?在这里?”小小一丝惊讶,严樾很认真地点点头。
这人,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苏小小再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坐在了钢琴前,指尖轻轻触到键盘时,想了想,试着弹了一曲前奏。严樾努力思索,却觉得十分陌生,他哪里知道这是苏小小前几日自己谱写的歌:
我曾经有一个梦
梦里我长了一双翅膀
飞出红院墙
飞过那香樟
山高水长
回首千里是故乡
……
他曾许下过承诺
诺言浇灌生命的希望
残垣断壁旁
话地老天荒
人海茫茫
何处谁与听惆怅
……
梦醒再见那香樟
才知年少不懂你的忧伤
昔日少年郎
缱绻敛于心
只余愁肠
夕阳无限话凄凉
……
我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等待
等待承诺兑现
时光
却不能把他带回我身旁
希望
失散的人总能找回对方
……
曲调空灵悠长,歌声清润温婉,不知道为何这丫头的歌声总是戳中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好像她的歌有灵魂。
苏小小沉溺在她的世界,她眼前是那秋日下的院墙和香樟,是楚天成清澈似水的黑眸,温润如玉的笑颜和他温暖结实的胸膛。潜意识一丝恍惚,她真想把这张真真实实的脸代入到那位哥哥身上。她当然不会注意到严樾默默按下了录像结束建,将手机揣进了裤兜。
*
苏小小被严樾送回小区时,两人刚下车,对面树影下走过来一个人。
“小小”他叫她,两人同时回头,气氛一丝尴尬。
苏小小眼里神情复杂,“你怎么来了?”
“这位是……?”楚天成早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在影城门口见过的男人,可他神情藏得极好,没人看出他心里的几分浮躁。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她许久,等来的却是这般情形,这一次他没想忍,对着眼前的男人,目光里带着剑拔弩张的警告。
“严樾。”苏小小打算加个称谓,可是张张口不知道要怎么介绍。
严樾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光从外表上瞧,眼前的男人倒颇有与之抗衡的资本,心里便存了一丝挑衅。
“楚天成。”一样没有称谓,同样难定性。
两个男人客套地一笑,那笑在苏小小看来不仅是敷衍,更像藏着刀。两人对峙着,均没有让步的意思,这样的僵持让小小左右为难。
“小小,我打了你电话,你一直没回,所以我过来看看,既然你没啥事,我先走了。”楚天成忍着气,退了一步,他终究是不忍心看着她进退来两难。
严樾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显出一丝小阴谋得逞的喜形于色。苏小小瞧在眼里,几分厌恶,心里冷哼一声,气焰嚣张。
她旋即就下了逐客令:“我到家了,也累了,谢谢你送我回来。”转身也要走。
“他是什么人?”
“省院的医生。”说这话时,苏小小挺骄傲。
有点意思,严樾脸上虽仍挂着玩味的笑,但望着两个渐行渐离的身影,心却一沉,那气质真像!一丝执拗,一丝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