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夏雷震震。
黄世友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头。手边是一杯早已冰凉的茶水,对面坐着两位民警,大眼瞪小眼。
事情并不像他们起初预料的那样顺利。由陈力牵头、自己扛着上峰大旗做引子,再加上曹青辞有意无意透露出曹家的态度,依然没能让那个姓韩的女人露面。这样的阵容放在蓉城,不敢说呼风唤雨,但是要让谁给三分薄面,那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对方竟连回应都没有,未免令人感到丧气。
更为吊诡的是,苏伯南那个老狐狸在象征性安抚了几句之后,居然做起了缩头乌龟,无论陈家怎么施压引援,他始终选择沉默,甚至连那个据说与陈天仁有婚约的女儿,都被这老狐狸送到国外旅游去了。
那天从碧海云天出来以后,郑清水曾建议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过陈力跟曹青辞都觉得受气,没答应,自己也因为某些小心思而选择持续跟进,没想到……
一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先是陈家正在与官方商谈的商会入驻,突然被人举报存在不正当招标行为,几张照片的流出,彻底引爆舆论,在压力下,官方不得不中止与陈家的合作关系,并将招商引资项目无限期搁置。
接着,是曹家名下几家店铺接二连三爆出卫生问题,虽说店铺在明面上没有任何关联,但几个聚宝盆纷纷被人砸了窟窿,曹家人自然得找个人出气,作为联络人的曹青辞首当其冲。这个二世祖被家里人骂得体无全肤,这些天见人都没好脸色。
最令人胆寒的是,黄世友所依仗的那位大佬,分明致仕多年,却在一轮清查当中因为早年某个问题而被传唤。问题不大,在当年来说只是一个不痛不痒、众人习以为常的小毛病,但不知道是谁把这事儿捅到某个刚正不阿的领导跟前,领导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当即就下达“严查”的指示。可怜那老爷子已经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就这么稀里糊涂进去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还示意黄世友多去“走动走动”。
在曹家第七家店铺被爆出卫生问题之后,曹家主事人曹红星再也坐不住了,撂下曹青辞主动跟这边联系,没想到那个十多年来始终躲在阴影里的女人,终于出来说了句话……
一句……让人意外的话……
“孩子们打孩子们的,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掺和进去干什么?”
曹红星幡然醒悟,恨不得把曹青辞拖过来打一顿,转念一想,无济于事,于是立马派人送了一箱特制“烟酒”送去,没想到连人家门都没摸到,就被人连人带金条全扔了回来,附带一句话:
“这事儿不归我管。”
你说你这姑奶奶,不归你管你还置什么气啊?
曹红星有苦难言,得知对方在跟自己这边谈判的不过是个小姑娘,不免多了几分轻视,对曹青辞简单交代几句之后,便施施然回了家。
曹青辞是叛逆了点,但对曹家这种立志富过五代的家族来说,他能标新立异,首先得得到家里的认可。毫无疑问,曹青辞从某些方面来说,很拔尖。
曹红星一如既往地认为,曹青辞会不负众望,顺利解决这档子事。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姑娘。
曹红星忽略了,就是因为曹青辞无计可施,才让对面步步紧逼,进而一举打击掉他们家近十家旺铺。等曹红星反应过来,对方的攻势已经展开,就这么直接了当地压了过来。
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曹红星在自家的宅子刚刚吃过晚饭,正打算看《新闻联播》,电话响起,递来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曹青辞被抓了!
双方在警方的见证下正准备和解,不知为何,曹青辞竟然出言调戏对方。本来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没想到对方较真,当即表示不再和解。曹青辞一气之下怒骂几句,见对方未曾回应,大概是觉得对方认怂了,少爷脾气一上来,下意识便出手打人……这一来,就祸事了……
曹红星握着手机,静静消化这个消息,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丝荒谬的想法:可能被阴了……
故意伤人,在法律上来说,可大可小。但一旦受害人较真,若是人家后面还有可以依仗的靠山,那这事就大了天去了。
那个终于被曹红星记住名字的女生,被火速送往医院检查,第二天中午,报告就已经到了警方跟当事人双方手里。
软组织挫裂伤……右侧肱骨颈线装骨折……轻微脑震荡……创后应激障碍……
一连串的医学术语看得曹红星心惊肉跳。
二次检查的申请被拒绝之后,曹红星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那没了靠山只能死死抱住曹家跟陈家的黄世友跟警方交涉。
原本谈判的对象是那个叫兰祯的小姑娘,现在人家在医院躺着,黄世友就得通过民警来传话了。
“黄先生,对于我们的调解意见,您觉得如何?”一位民警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黄世友迟疑了,他毕竟没有根基,可以当传话筒,但绝对没法帮那两大家子做决定。
另一位民警手指敲着桌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事儿又不大,互相赔礼道歉不就行了么?干嘛还要这么死磕着……”
黄世友苦笑,如果真的只是赔礼道歉就能解决的事,他也不会这么头疼了。
陈家的底线是面子不仅得保住,还得见长!得让外人看到陈家占了便宜,这也是为此后进军西川商业打基础。
曹家要的就一句话:恢复以前的盈利,不然就恢复那些店铺的名誉。潜台词就是:要么你割让几个店给我,要么你找人去背锅说这是你们陷害我的……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想到这儿黄世友就心中郁闷,这些大家族的人都是傻的吗,明明自己理亏,谈判还尽拣好处?
反倒是那个兰祯那边,要的很少:对她的同学进行一次郑重的道歉。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倒也难。
黄世友自信跟陈力剖析其中利害之后,陈力是能跟陈天仁商量好的,毕竟俩人都不笨,经历这么多以后,想必也不会再纠缠不休。
至于那被拘留得已经疯魔的曹青辞,黄世友是不想再去见他了……事后想起,黄世友意识到,当天兰祯就是故意做戏给他们看的,激起曹青辞这个自负之人的心气,结果这家伙真就上当了……说什么“曹家天才”……蠢得跟猪一样……
黄世友撇撇嘴,跟在民警身后出了门。
迎面而来一对夫妻,女的哭哭啼啼,男的一脸沉重。
“这是兰祯的父母……”有人介绍。
黄世友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兰波,伸出手去,目光却落到始终扭头呜咽的张丽娟身上。
“很抱歉令爱出了这种事,这么晚还请你们过来也是万不得已……”
“说话少文绉绉的!你就直说吧!想怎么解决!”张丽娟止住抽泣,红着眼睛问。
“是这样的,我们计划承担令爱住院的全部费用,并且今后的康复工作与检查也由我们负责。除此之外还有给与令爱的五万块钱精神损失费,你们看可以吗?”
兰波神色缓和许多,轻轻点头。
没等黄世友松口气,张丽娟叫起来:“五万?五万怎么够!我女儿都毁容了!你让她今后怎么嫁人!”
黄世友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看向兰波。
一脸憨厚的中年男人沉重地点点头,还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祯……祯祯她……”
黄世友满腹疑问,再看一眼张丽娟那哭起来都精致无比的妆容,一瞬间,某个念头滋生开来,蔓延整块心田……
他终于回过味来,原来,从一开始,对方就只是在放水罢了,是自己亲手挖了坑,一点点陷进去……慢慢的……形成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