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小小挣扎了一下,刘杰楷问:“你为什么捅自己捅得这么狠?”
这话一出,祁洛心里微微震动,脸上却是露出几分意外:“你怎么这么说?”
刘杰楷分析道:“王静忠那怂样,敢随身带把刀捅人?而且我们开始没证据证明他是这一系列案子的主谋,但从你受伤开始,一切就全都翻转过来了。警方搜索的证据几乎把王静忠咬死了,龙威的证词也很奇怪,虽说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王静忠头上,但也把他定为主谋。他看了视频会恼羞成怒,我能想到,但是你怎么可能被他捅这么深的伤口出来?”
祁洛被他说得有点心虚,但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王静忠暂时只是被拘留,他不会傻到主动去承认,是自己陷害王静忠。
脸色不变,只用一种猜测的语气说:“大概他真的太害怕了吧。你知道的,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要咬人,谁知道他王静忠急红眼会干出什么事来?”
刘杰楷眼珠在祁洛脸上转了转,没发现什么端倪,但心里的疑惑却是没有消去,正准备再问点什么,却听房门嘭的一声被人打开了。
姑姑抱着一大盆兰花走进来,还招呼小雪过去帮忙。小妮子眼珠在动画片上流连了一番,才不情不愿地下床去帮她提着勾在指头上的袋子。
“路上遇到卖花的,看着养眼就买下来了,这几天就放你这儿,等你出院了再抱回家去。”姑姑把兰花放在桌上,爱不释手,抬头仿佛才看见避开脸的刘杰楷,“你同学啊?”
祁洛说:“这就是跟我一起去大梁的律师,叫刘杰楷。”又指着姑姑说,“刘哥,这是我姑姑。”
刘杰楷支支吾吾地叫了声姑姑好,竖起衣领遮住大半边脸跟姑姑鞠了个躬。
“这里面风大?”姑姑惊异道,走过去检查窗户,发现房间的窗户一点缝隙都没有,便打开道缝,扭头对祁洛说,“毕竟是医院,得多通风。”
转过身见刘杰楷还用衣领把脸遮住,有些奇怪地问:“小刘,你这么怕冷?”
刘杰楷早就认出进来这位是先前一脚踹飞付胖子的女人,生怕对方把自己认出来,听了问话连连摇头:“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们。”
祁洛纳闷,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感冒了?他察言观色的功夫也不弱,见刘杰楷看姑姑的眼神有些畏惧,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也明白刘杰楷是不想让姑姑认出来,不动声色地说:“那今天就说到这儿吧,刘哥你还有事,回去忙你的吧,有事电话里再联系。”
刘杰楷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慌慌张张地走了,甚至都忘了跟小雪打声招呼。
关上门,透过门窗往两边瞧了瞧,确定没人,姑姑走回床边,坐到祁洛跟前,小声问:“那小子看出来了?”
祁洛装傻:“看出什么来了?”
姑姑不耐地看着他:“你当我傻呢?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多少坏水?人家副局长无缘无故会捅你?是你把自己捅了吧?不过你这手可真阴,估计给人家留下不少阴影。”
祁洛不知道姑姑怎么从只言片语里猜到这些东西的,没好意思继续装下去,问:“警方查出来了没?”
姑姑笑得很诡异:“你希望查出来还是希望查不出来?”
祁洛被她问住了,低头思索起来。
姑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多想了,那副局长栽进去也是罪有应得。他干的那些,早该他死七八回了,落马也是迟早的事,你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你不骂我?”祁洛一愣。
“为什么骂你?”见祁洛还没回过味来,姑姑笑着说,“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所以也是你自己来承担后果。”说着指了指祁洛的肚子,“你要知道你这次只是命大,如果当时你插进去的位置再偏右一点,估计抢救不回来了。”
祁洛腆着脸说:“要不你帮我买几本人体解剖方面的书,我都记下来,今后就不会弄错了。”
姑姑狠狠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办法总比困难多,实在不行就搬救兵啊,非跟自己身体较劲?我养你十多年不是让你当自杀式武器的!”
祁洛摸摸脑袋,笑得有些傻。
姑姑抱着手站在窗边,轻声说:“你安心养伤,学校那边我去打招呼。还有,你想好今后干什么了没?老老实实混个大学文凭?之后呢?想做学问还是干别的?”
想到姑姑之前对自己说的话,祁洛有些头疼,把皮球踢了回去:“高考之后再说这些吧。姑姑你想让我干嘛?”
姑姑失笑:“好歹算个男人了,有点主见行不行?我让你去卖保险你也愿意去吗?”
祁洛嚷嚷:“你这是职业歧视!”
姑姑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倒不是说歧视,只是以你的天赋,卖保险会不会太可惜了?”
祁洛嘿嘿一笑:“天赋?我哪有什么天赋?”
姑姑转过身来,笑容和煦:“你那个模型我看过了,虽然看不懂,但听别人说,也知道很好。”
祁洛挠挠头,第一次听姑姑一本正经地夸奖,还有点不适应:“是吗?我觉得很多地方都没做好,但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完善。对了,他们怎么夸我的?”
见他冒出青茬的脸上泛出孩子般的天真,姑姑不免笑道:“夸人还能夸出花来?还不就是那样。”
祁洛也没好意思追问下去,倒是顺口提了句:“小樱姐比我聪明多了,她还能留下负责项目,我就被踢出去了。”
姑姑沉吟道:“你也想负责什么项目?你要是有这方面考虑,能拿出计划书的话,我可以帮你找人。”
祁洛怔了一下,没想到姑姑居然打算帮自己一把,但想到年前吃饭时姑姑说的那些东西,心里始终都感觉有根刺杵着,没急着表态,说:“今后再说,我总得把高考先应付过去吧。”
姑姑也就没再坚持。
阳春三月,一个艳丽的午后,祁洛独自办理了出院手续。
走的时候主治医师听说消息,专门跑来叮嘱了一番,和气的模样让旁边刚塞了两红包的病人家属错愕不已,还以为这医生跟自己递红包那位是双胞胎。闻讯赶来的副院长跟主治医师一直把祁洛送到门口,殷勤地帮他拉开车门,搞得祁洛惴惴不安,还在想医院这段时间难道在搞什么面子工程。
出院没跟任何人说,当然也就没人来接他,带着早跟他混熟的小雪,钻进一辆出租车里。
年后不久,姑姑就带小雪去办了相关手续,这个孤苦伶仃的娃哪怕被白瑞芸家收留,也依然是个黑户。按理说平常人要跑下来这些手续少说也得半年,说不定还要跑回大梁弄几份证明回来,但姑姑显然没被为难,上午去转了一圈,中午带着小丫头去吃了肯德基,下午还在看电影的时候派出所就打来电话,说已经落户了。
这其中,钱跟权究竟发生了什么作用,不得而知。但见到小雪亮晶晶的眼睛,在户口本上自己那一页跟祁洛那一页看来看去,祁洛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同时对姑姑的身份也愈发好奇起来。
姑姑本意是找人给小家伙重新取个名字,说可以改改这苦命娃的命数。
祁洛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自然不允,没自作主张给人家改换姓名,只是在那昵称前面加了个姓:白。
白雪。
这就算是小丫头正式的名字了。
两人打车先回家,屋里本来是没有小丫头睡处的,姑姑不知道是成心搞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晚都拉着小雪一起睡,搞得小家伙怨气颇大,要不是不能说话,指不定会跟祁洛抱怨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姑姑走了以后,虽然没另外打招呼,小雪倒是懂事,没再进过那总喜欢掐自己脸的女人屋子,自己在祁洛房间找了床干净被子,竟是一个人在沙发上睡了一周。
看到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被子,祁洛摸摸小雪的头,考虑是不是先给小姑娘买张床回来。
简单擦洗身子之后,祁洛便感到疲惫,家里没人买菜,也懒得再自己做饭,打电话叫的外卖,准备晚饭随便对付一下。
小雪吃过肯德基,小孩子对这种油炸食品几乎有着天然的喜爱,那之后看姑姑也顺眼多了。当然,姑姑也忍不住抱怨:“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还不如一个全家桶有用。”
这会儿见了披萨,闻着芝士的味道,食指大动,眼睛瞟着祁洛,似乎在问这个大饼该怎么吃。
祁洛早就饿了,拿了一块披萨就塞进嘴里,还不忘打趣:“晚饭就吃这个,捱不住饿,你不快点吃我就吃光了。”
小雪听了这话,连忙抓起一块披萨塞进嘴里,太过激动,被噎了一下,翻着白眼呜呜直叫。
祁洛一脸好笑,把可乐递给她,让她慢点吃。
披萨故意点了三份,就是怕小妮子吃不饱。
拿了块披萨进卧室,把电脑打开。QQ刚登上,小丫头也抱着一盒披萨挤了进来,嘴里还塞着一块,小脸鼓鼓的。
QQ登上去,一连串的未读消息。祁洛手机被王静忠摔坏了,还被公安局当证物拿去收集指纹,一直没还回来,虽说拿回来也不见得能修好。那之后祁洛一直在住院,没谁要特别联系的,一堆书都看不过来,就没打算急着买手机。
交际圈小是小了点,但也不是没有,高三的学习再紧张,每周还是有半天假的。连着几个月都不见祁洛人影,周围人难免有些担心,打电话找不到人,干脆就在QQ上找他。
见小雪一脸好奇地凑过来,祁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指着正打开的一个聊天窗口说:“这是齐樱,你得叫小樱姐,就住我们屋对面,之后你会见到的。跟我一起长大,性格比较冷,估计你一开始会不适应,相处之后就好了,她其实面冷心热,你有什么事儿求她,多磨一下就好了,她很容易心软。”聊天界面上连续几天的问号,一直持续到过年那天,估计联系上姑姑才知道自己受伤住院,之后也就没再问了。
祁洛发了个感叹号过去。不出意外这会儿齐樱应该还在工作,看到这条消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又点开一个窗口,对小雪说:“这是我一个好朋友,叫李楚阳,嘴贱得很,打架也狠。”见小雪撅了撅嘴,笑着说,“但他心挺好的,你要是受人欺负了,找他就行,他头脑简单,属于帮亲不帮理那种。”
小雪看到屏幕上闪着一堆表情包,很稀奇,凑近了仔细看看,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心里对李楚阳有了些许印象。
“这个叫欧阳默,是个胖子,也是我好朋友。没事儿喜欢跟人打赌,别人是十赌九输,他基本就没输过。不过你要离他远点,省得被他带坏了。”小雪听话地点点头,祁洛看她嘴巴还粘了点披萨渣,伸手帮她拈去,“你们可能会有共同话题,那个胖子也爱吃,走哪儿都带俩猪蹄。”说着就跟小雪一起笑了起来,只是小雪的笑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大概也意识到女孩子不该那么贪吃。
还有一些关系过得去的同学朋友都发来消息,在面板上几乎一目了然,没再一一回复,当作没看见,挨个消除红点。
看到最后一个醒目的红点时,愣了一下。
兰祯。
消息还不少,99+。
当着小雪的面,祁洛没好意思点开看。
小雪还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为什么这个不看也不消红点,那个亲昵的备注“祯祯”也让小丫头好好揣测了一番。
祁洛没准备跟这白纸一般的小姑娘说什么,见她把披萨吃完,打发去洗澡,听到洗手间传来淋浴的声音,才偷偷摸摸重新打开QQ,深呼吸好几次,点开跟兰祯的对话框。
「你怎么不来上课?」
「那天不该打你的,我错了,对不起」
「为什么不回我?出什么事了吗?」
「期末成绩出来了,你怎么除了语文都是零分?」
「我爸让我叫你来家里吃饭,过年几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每次过年家里都一堆人,好烦」
「初四上映韩寒的新电影,你要去看吗?」
「我看完了,电影挺好,就是旁边有只苍蝇,烦死了」
「我写了观后感,你看看?」
「开学了,你怎么还不来?」
「老师说你住院了,怎么回事?」
「昨晚做梦梦到你,梦到你浑身是血,我好害怕」
「你在哪里?」
「我刚刚又梦到你了」
「我好想你」
……
絮絮叨叨,就像一个女孩子的日记本,真实,却又藏着小心思。
这些没有收到回复的话,跨越时间很长,从祁洛被她扇耳光之后两天,一直到今天中午都还在发,还有不少是半夜发来的,也不知道是那会儿还没睡着、还是睡梦中被惊醒。
祁洛再铁石心肠,看到这样的东西也忍不住唏嘘,心情沉重地关掉对话框,没打算再回复。
洗过澡的小雪抱着被子想来跟祁洛睡一张床,祁洛哪会同意,给她讲了好几个睡前故事才安顿好睡下,自己则拿了床被子跑去睡沙发。
虽然已经开春,但涪陵的夜晚还是冷飕飕的。
祁洛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电脑里放着周星驰的《大话西游》。老片子,再好看也很难看得津津有味。
祁洛有心事,看了三部电影都没看进去,等到看《破坏之王》的时候,还没看到断水流大师兄出场,他就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艳阳高照,厨房里还飘出饭香。揉着眼睛进厨房,小雪踩在小板凳上正挥舞着铲子炒东西,听到身后动静,扭头看到是他,甜甜一笑。
“我来吧。”祁洛走过去把她抱下来,手碰到咯吱窝,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屋里没什么东西,冰箱里倒是有不少鸡蛋,厨房窗台上还种着小葱,随用随种。小雪虽说年纪小,厨艺勉强拿得出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这情况,她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能蒸了饭后,又多此一举地做成了蛋炒饭。
饭很香,鸡蛋连块却没糊,祁洛吃完之后还抱怨饭煮少了,听得小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吃过饭才九点多,祁洛便说两人出去买点东西。
先是找了家大商场买了部手机,自己买了个华为的中端机,想着没几个月都换了两部手机,也就没买太贵的。给小雪买了部蓝绿厂的手机,虽说自己看不上眼,但蓝绿厂的手机还是很能讨女孩子欢心的。
大概是看小丫头可爱,祁洛砍价没花多少功夫就直接砍了两百多,要知道一共才一千多块钱。临走的时候导购小姐还偷偷摸摸送了一副粉色的耳机,看不出来有多值钱,但也够让祁洛叹气「萌即正义」了。
办了电话卡之后两人直奔家具城,给小雪选了张床。祁洛本来想买一个高低床的,上面空着还可以放东西,算是充分利用空间。不过在小雪的坚持下,最终选了一个下面带书桌的,看到小雪喜不自胜的样子,祁洛一拍脑袋说再去逛逛书店。
在书店里各自选了几本书之后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想到现在去学校估计能赶上下午的课,祁洛便先把小雪送回家,又折身回学校。
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三点了,都还在上课,祁洛也不急,双手揣进裤兜,夹着书包往教学楼走去。
两次重伤住院,祁洛的心态早跟去年不同了。
春天的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凉,他今天穿了件长袖格子衫,走在阳光错落的林荫道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条路连结教学楼跟食堂,路两边种着梧桐树,一到秋天,便是西山中学最亮丽的风景。
祁洛还记得去年秋天,他跟李楚阳、欧阳默混在人群里,跟其他男生一样高唱着名为青春的歌。西山中学的小伙子们没多少诗情画意,恣意书写的青春倒有几分味道,他们最喜欢踩着金黄色的梧桐叶走向食堂,那里不仅有爱情,还有面包。小伙子们总是拿着钢勺,手舞足蹈地敲着饭盒,对着过往的女生吹口哨。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男生,竖着钢勺就着反光看刚走过去的漂亮女孩子,小小的钢勺上映出一男一女,男生就开始傻乐呵,好像两人真的拍了同框照片一样。女孩子们穿着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短裙,踩着小高跟,三三两两地走过,偶尔跟某个小帅哥看对眼了,刘海下的眼波流转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祁洛没来由觉得自己老了。
即便他重回这样的中学校园,依然感觉自己跟其他人有了隔阂,这种隔阂不只来源两度住院的生死经历,还有那次绑架与此后在大梁面对的一切。仅仅隔了几个月,他就感觉他自己再也不是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了。
就好像一只尝遍天下美味的老饕,面对一碟家常小菜,会饶有兴趣地尝上几口,却不见得会打心眼里喜欢。
祁洛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教学楼,楼外金黄色的“思源楼”三个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没有那个人的高中生活……
还真是索然无味啊。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错愕转身,一张笑脸在跟前放大。
“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