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雷的案子过后,大梁县人以为接下来几个月都不会有什么饭后谈资,没想到这才一周不到,居然又有劲爆消息传遍了全城。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出事的是白家。
依然是那个让人唏嘘不已的白家。
家里能顶事儿的男人死了好几年,留下老小少三个女人不说,唯一的儿子还不争气,三天两头搞些偷鸡摸狗的事,虽然作案金额不大,但很难让人对这白小雷生出什么好感。
白小雷刚被抓进去,因为拘留天数的问题,一群好事之徒还没争论出个结果来,转眼就听说白小雷杀人了。
这下可引爆了众人的眼球。
大梁县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处于西川县边缘,自古以来民风就彪悍。尽管这些年法治思想推广得很好,但这个地方依然保留着有事用私斗解决的风俗。
但私斗归私斗,真闹出人命的还没几个。谁不知道上头对他们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没闹出什么大事来?要真弄出命案来,那些当官的谁敢不闻不问?
偏偏白小雷就赶着年关犯事儿了,事儿还不小,把一个有钱的女人给弄死了。
有心人能看出点端倪,猜想这个最多拖着井盖在街上狂奔的白小雷怎么敢杀人了,却不敢深思,生怕惹上飞来横祸。
事情持续了大半个月,却迎来极为戏剧性的反转:白小雷没有杀人,是被诬陷的!
白小雷人是出来了,但一连串疑问出现在了所有大梁县人脑子里:如果杀人的不是白小雷,那会是谁?为什么没有继续查下去?这个案子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这些问题还没想明白,没几天一个消息就闹得满城风雨:白家那个近三十还没结婚的女儿,在家里被一群暴徒奸污了,事后羞愤自杀。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的白家老太太被那些歹徒羞辱,被活活气死了!
头几天人们还在把白小雷的事当个奇闻异事跟人交谈,这下子谁也说不出什么调侃来的话了。
一家老小在家里待得好好的,都能被人打上门来侮辱,谁又能保证自己在家是安全的?
这两天天一黑,大街上的人就少了许多,很难说这不是白家出事的影响。
整个大梁县人人自危,生怕祸从天降。
关于白家出事的种种,免不了被人谈论一番,但许多人也算探到了一点风声,加上某些人有意无意透露先前身死的女人,跟现在的公安局副局长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这些八卦传起来,就更有点没谱了。
这天天气晴好。在家憋了一晚上的闲人,都趁着日头高照从家里溜出来,随便找个茶馆麻将馆之类的,叫上三五好友,又让服务生泡壶不贵但也不跌价的茶,就能打发半天时间。
一群闲人坐在一起聊几句家常,不可避免就会聊到前天晚上白家发生的那起惨案。
一群男人欺负几个柔弱女性,说来令人不齿,这些闲聊的人提及的时候,也心有余悸,至于想来受刺激不小的白小雷,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
“诶,你们听说了吗?白家那女人的男人回来了。”有人忽然提了这么一嘴。
“听说之前白小雷能出来,也是他给活动的,啧啧,估计家里挺有钱的,也不知道那女的怎么找到这么个傻缺当靠山。”
“啥?那女的不是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吗?哪儿来的男人?”
“哪有三十几,人家才二十多,离三十岁还有好几年呢!”
“那不都一样,还不是快三十了都没结婚,照样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大梁这边的习俗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认为生的女儿响应国家号召上个初中就得了,要继续读书就算是往里面赔钱了。基本所有人家都觉得生女儿不如生儿子,儿子要是考个大学那是光宗耀祖,但女儿得早点学门技术赚钱才行,赶在结婚以前多帮家里赚点钱才是应该的。像白瑞芸这样二十多岁还没结婚的,屈指可数。在大梁,大多数女人都是二十出头就已经有媒人上门说亲了。
“你别说,那女人长得还蛮漂亮,据说要不是她家里有个哑巴妹妹跟不争气的弟弟拖着,估计早嫁人了。”
“可惜了,让那帮龟儿子给糟蹋了!”
“嘘,小声点,谁知道那些混小子有没有在外面乱晃……”
……
龙威坐在隔间的角落,侧着耳朵听得饶有兴致。
这里是茶馆的大厅,彼此桌子只用屏风隔开,所以要是有人说话声音大点,旁人都能一字不漏地听去。
隔壁桌的人口里的男人,估计就是祁洛。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把祁洛跟白瑞芸想到一起去的,估计觉得非亲非故,谁也犯不着为白家这么出头吧?
想到这儿龙威笑了笑。在他眼里,祁洛的确算得上一个对口味的人,但也仅此而已。
祁洛能为白瑞芸上刀山下火海,不表示他龙威也愿意。
善心能值几个钱?一堆感激涕零的话,还不如以身相许来得实在。
也不知道那家伙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龙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免觉得嘴里苦涩。
祁洛说会找出真相,他半信半疑;但祁洛说能把那个人拉下来,他是坚决不信的。
凭什么?凭自己有个好脑子还是有个好身世?
龙威见过的大人物没几个,但也清楚,能叫嚣着搬靠山把某个大官捋下去的,多半都是没脑子的二世祖。
你搬靠山别人不会搬?政坛更迭如果跟下五子棋一样简单,你一手我一手的有来有回,那也不会那么多人在这上面翻船了。
他很好奇祁洛会怎么做。但也仅止于好奇了。
要是再不知死活凑上去,牵连到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龙威忽然感到有些落寞:想起来,还没跟那小子一起喝过酒呢,就这么看着那个年轻人人间蒸发,怪可惜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很快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在脑后。
要是真喝了酒,估计就被拖下水了吧?
一阵唢呐的声音夹杂在鞭炮声中,忽然传了进来。
跟茶馆里的客人们一样,龙威愣了一下:谁家在办喜事?
他不能说不惊讶。他龙威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在大梁县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家办喜事需要宴请宾客,少不得给他递上一张请帖,即便知道他不会去,也会把礼数做足了。省得让“龙哥”面子上太难看,带一帮小弟来现场闹事,那就太打脸了。
龙威很确信,近一个月自己都没有收到什么请帖,也没人跟自己提过县上有人要办喜事。
那这是怎么回事?
偏着脑袋细细听了一会儿,脸色一变:不是喜事,这是丧事的调子!
外面的人讨论声大了点儿,有人很快问出了龙威心中所想:“谁家死人了今天出殡?”
短暂的寂静之后,有人小声说:“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白小雷家?”
有人嗤笑出声:“就他?叫几个小混混帮忙在山上挖个坑?”
众人哄堂大笑。
屏风忽然被人推倒了,龙威冒出头来,冷冷地扫视一圈。
一群人噤若寒蝉,不明白这个漂白之后更令人忌惮的龙哥为什么怒气冲冲的。
龙威冷哼一声,带着两个小弟出了茶馆的门。
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出门看热闹。
然后包括这些茶馆的闲人在内,大梁县有幸目睹这一场面的人,都毕生难忘。
大梁县的主干道名叫恩济大道,穿城而过,是大梁县唯一一条柏油马路。路基宽度三十五米以上,可供六辆大卡车并列行驶,是上头视察必经的路线。
此时的恩济大道,两列车队,上百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声势浩大。
车队前面,最引人注目的是十六个人抬着两口楠木棺材,棺材前面还用金线鎏了一个大大的“寿”字,阳光下格外刺眼。
抬棺人周围跟了两列哭丧女,各个披麻戴孝,不时从臂弯的篮子里抓出一把纸钱来,洒向路边,偶有几张飘到周围商家店里的,这些小老板都敢怒不敢言。
夹在这拨人中间的,就是民间常请的礼乐班子。打头的人吹着唢呐,声音高昂中含着凄苦,直把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班道士跟和尚,念道经的、吟诵佛文的,泾渭分明,落在旁人眼中,荒诞中又透着和谐。
打探消息的小弟回来,低声说:“的确是白家出殡。”
不用听回报龙威也知道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这个出殡队伍的最前面,走的正是小雪。
几天下来,他早已摸清了白小雷家里的情况,对那个被白家老太太捡回家的小姑娘一点都不陌生。
小姑娘捧着妈妈的遗像,一人走在最前面,眼神坚定。
她的身后,左右两边分别走着祁洛跟白小雷。
白小雷还要落后祁洛半个身位,大概心里明白,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生,比他更适合被人瞩目。
祁洛一身黑西服,打了把黑色打伞遮住小雪头顶的阳光。
似乎察觉到了龙威的眼神,祁洛的目光透过那副特意戴上的墨镜看了过来。
冬日暖阳。
龙威却浑身冰凉。
他能想到祁洛可能使用的所有小手段,却万万想不到对方会采取这么激烈的办法。
抬着棺材绕城走一圈,这是在告诉所有人,白家还有人能撑起来吗?
龙威自嘲地笑笑,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升起来:要不,干脆真的不干了吧?
车队大约又走了两公里,当地警方终于组织起了足够的警力封了路。
一个警官举着喇叭说大规模的组织行为没得到批准,所有人都得回公安局接受调查。
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哗然。
祁洛抬手按住了呆呆往前走的小雪,叫来白小雷吩咐了几句,竟然顺从地跟在警车后面往公安局去了。
警车开道,就算是那棺材里的人,也该瞑目了吧?
这是每个人心中的想法。
车队当然开不进公安局,全都停在了外面。
作为组织者,祁洛跟白小雷少不得要被拉进去说教一番。
没想到,警方刚把这事儿一说,祁洛便是一招手,原先还候在外面的十六个抬棺人,迅速地把两口棺材抬了进来,正对着公安局的大门口。
棺材正对大门,在民间是非常不吉利的做法。再说直白点,那就是在咒人全家早死。
把祁洛带过来的大队长傻眼了,跟着脑门就开始冒冷汗。
闻讯赶来的副局长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嘴唇哆嗦,脸色惨白,喘着粗气瞪向祁洛。
祁洛毫不避讳地回看过去,目光锐利。
站在大门口往里面张望的付胖子眯着眼睛,笑容吊诡: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终于能看到个敢发飙的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