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洛三人匆匆赶到看守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严格来说,现在不在探视时间内。大概是知道了白小雷即将被执行死刑的消息,看守所的人相对来说宽容了许多,允许了他们三个人同时探视的请求。
这还是祁洛第一次见到白小雷本人。
白小雷进来一个多月,跟原先有了很大差别。跟祁洛认知里不同的是,他在电视上看到的白小雷,虽说也不胖,但人很精神,看着就像是高中里无所事事的小痞子,被抓的时候很狼狈,但眼睛还是很灵动。
但是现在的白小雷,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新老伤痕,嘴角还有淤青,左边眉毛也被烧了半截,一张黝黑的脸上就那个地方的皮肤是白的,看起来格外刺眼。
祁洛还留意到白小雷的左手食指不自然地蜷曲的,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骨折甚至是断了。
“里面天天有人打你?”祁洛最先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白小雷的眼睛才看过来,两眼无神,只在祁洛身上打了个旋儿,就又看向了白瑞芸,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似乎在问祁洛是谁。
刘杰楷跟白小雷已经照过面了,心里清楚祁洛跟白瑞芸的关系有点微妙,便抢着说:“我就是他找来的。”
白小雷微微点头,歪着脑袋看了祁洛一会儿,才冒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那你是我姐夫?”很快,那张裹挟着疲惫与沧桑的脸上就爆发出狰狞,“对我姐好一点,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祁洛本想说你误会了,下意识瞟了眼脸色难看的白瑞芸,说:“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敬你是条汉子’?”
白小雷脸色一变,刚想说话,就被祁洛打断了:“你放心,不管你死没死,你姐我都会照顾好的。狠话说完没?说完了我们说正事儿。”
白小雷大概是想到了自己会死,心里憋屈,但在祁洛这个所谓的姐夫跟前也想装得硬气一点,故作轻松道:“我没什么可以留给你们的,除了几个游戏帐号,剩下那些都不值钱。”
祁洛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你那点遗产值几个钱?”
白小雷这样的小伙子,血气方刚,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在自己自豪的领域上说三道四,更何况是被他视作第二生命的游戏?他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嘴唇被拷着的双手指着祁洛,想说点什么,但半天都没想到该怎么说。
“其实你真的有点蠢,偷东西就算了,偷了之后还留下证据。明明没杀人,事情都没查清楚就抢着认罪。你是上辈子欠人家的吗?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不要脸的往上面凑?”祁洛确实很生气,忙活了十多天,刚摸到点头绪,还没高兴多久,白小雷这边就把罪认了,这不是折腾人吗?早不认晚不认,刚刚掐到这个时间点上认罪,祁洛都怀疑白小雷是幕后真凶专门来坑他的了!
白小雷还算机灵,没被祁洛骂晕,激动地说:“你相信我没杀人?”
迟疑了一下,祁洛说:“我相信你姐姐。你姐说你不会杀人。”
白小雷的高兴一闪而逝,很快颓丧地说:“可我已经认罪了……”
“所以我说你蠢!”祁洛没好气地说。
白瑞芸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祁洛装作没看到她的眼神,继续说:“我们这边该查的东西查得差不多了,结果你这边一认罪,我们计划全乱了!”
白小雷呆呆地看了自己姐姐一会儿,咬咬牙说:“算了吧!就这样了!”
祁洛差点跳起来,要不是有防弹玻璃隔着,他都恨不得抄起椅子去把那犊子给打一顿。
自己千里迢迢跑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找出真相吗?不就是为了把白小雷救出来吗?每天担惊受怕躲这躲那的,不就是想还白小雷一个公道吗?自己被人从楼梯上踹下去是因为谁?脑袋上还包着纱布是因为谁?每天晚上睡觉都提防着脚步声是因为谁?
他妈的!
祁洛真的忍不住想骂这蠢货一顿。
最可气的不是什么结果很糟糕啊,而是你努力了一番,有人跑来跟你说:算了吧,努力没用,就这样吧。
去你妈的!
刘杰楷看出了祁洛情绪的不稳定,慌忙按住祁洛:“别激动别激动,还有几天才开庭,我们还有机会!”
看向白小雷,刘杰楷说:“那天跟你一起偷东西的,是不是叫张博?”
白小雷没回应。
白瑞芸急切道:“小雷,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包庇谁吗?我们基本都确定了,只是想跟你求证一下,你就别犟了。”
白小雷抿着嘴唇狠狠点头。
刘杰楷又问:“你知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我们需要问他点事儿。”
白小雷犹豫了。
眼见祁洛有发飙的趋势,白瑞芸忙道:“小雷,这很重要,关系到你的清白。”
白小雷似乎很听姐姐的话,想了想说:“水井巷那里有个台球室,你们应该能在那儿找到他。”
祁洛忽然问:“那个视频,你是不是拷了一份?”
白小雷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刘杰楷诧异地看了祁洛一眼,很快反应过来:“这事儿你跟谁说过没有?”
白小雷摇摇头:“我怕说了会罪加一等,没敢说。”
刘杰楷长出了口气:“那你把视频存在哪儿?”
“在我云盘里。”
“帐号密码呢?”祁洛问。
白小雷低着头思索了一阵,懊恼道:“我忘了……”
三个人就没再说话,都盯着他,希望他能尽快想起来。
可是看守所的人很快就来告知,说探视时间到了。
被带走的时候,白小雷回过身,双手往三个人这边伸着,拼命想递什么东西。
祁洛眯着眼睛看过去,那双手里面,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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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赶到了水井巷。
水井巷是大梁县有名的「红灯区」,小小的巷子里,路两边站满了穿着暴露的女人,看到祁洛跟刘杰楷就上前来揩一把油,顺便把小卡片塞到两人手里。
白瑞芸大概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夹在两个男生中间,低着头红着脸,走得飞快。
这里也是KTV、网吧等各种娱乐场所的聚集地,随处可见逃课出来的中学生,穿梭于灯红酒绿之间,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小男生钻进色调暧昧的洗头房里,外面站着的姑娘就也跟着进去,顺便拉上门上的布帘。
这里的台球室不少,还有许多游戏厅兼营台球室的,墙边放着游戏机,中央就摆几张台球桌,算是充分利用狭小的空间。
三个人也不知道白小雷说的台球室是哪一间,只能分头去挨家挨户地找,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张从派出所弄来的免冠照。
一个上午过去了,三人在约定的地方汇合,都表示没有找到。
这种情况也可以理解,毕竟水井巷说是「巷」,其实是很长的一条街,三个人即便分头找,也会有遗漏。并且都没跟张博见过面,他们自己都不敢肯定能一眼认出张博。
在路边买了烤红薯啃着当垫肚子,三个人边吃边划分下午要去找的区域。
其实他们心里都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大梁县很大,真要找个人,还是很难的。更何况,张博要是缩家里不出来,他们找到过年都不一定能找到。
但是现在张博的线索是关键,也只能祈祷能找到张博,不然他们就只能回去继续看监控了。
“张博,今天不吃啊?”卖红薯的大叔忽然吼了一嗓子。
“不了,刚刚吃过饭了。”
三个人慌忙转身,只见一个男生正往这边走,看脸倒跟照片上的人有点相似。
祁洛没放过这个机会,把才啃了一半的红薯往白瑞芸手里一塞,迎了上去。
“张博!还记得我吗?就上次跟白小雷和你一块喝酒那个。”
祁洛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加上他这自来熟里透着亲切的笑,很具有迷惑性。
张博愣了一下,才恍然道:“哦是你啊,你是那个谁谁……”
“对对对!是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祁洛连连点头,凑上去递烟,还掏出打火机帮对方把烟点上。
刘杰楷跟白瑞芸面面相觑,都有些怀疑:难道祁洛跟张博早就认识?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成天漂在社会上的不良少年,图的就是一个乐呵,有酒喝有妞泡,再能有个能抽烟打屁的地儿,就很满足了。至于周围一起玩的人是谁?过了今天可能谁都不认识谁了,谁在乎对方是谁?为了一个女生可以大打出手,被朋友拉着坐一起吃顿饭喝个酒,可能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不复杂,也真实。
祁洛跟李楚阳在外面骗吃骗喝的时候,没少钻这个空子。只要凑上去说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甚至自己压根不认识的人,再说一个模糊的时间跟见面的场所或者事件,对方就会装作「我记得你」的样子,拉着你一块吃喝玩乐。一群自以为「爷们儿」的小伙子,碍于脸面,只要来的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基本都会接纳进自己的圈子。
张博抽着烟,中华,是他没抽过的好烟。不免打量起祁洛来,没急着说话,估计在想祁洛究竟是谁。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啊,你也来玩儿?”祁洛来了个很一般的开场白。
“啊,是啊,我一般都在这一块玩儿,你呢?”张博说着看了看刘杰楷跟白瑞芸。
“带俩朋友来见见世面,他们来找我玩儿,没见过咱大梁的漂亮姑娘,让他们见识见识。”祁洛说着还低低地笑了起来。
张博也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微笑:“是该看看。”
祁洛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对了,你知道白小雷那小子的事儿吗?我看新闻说他杀人了,怎么回事?”
张博耸耸肩:“我也不清楚,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你不是跟他一块偷东西的么?他被抓了你怎么没事儿?”祁洛留意到张博警惕的眼神,连忙补充,“哦他跟我提过,还说你是过命的兄弟,帮他背了好几次锅呢。”
张博的脸色这才缓和了点:“我哪知道他怎么回事,那天一起去偷东西,我跟他进的不是一个屋。我们俩第二天都被抓了,但是我没见过他。他们给我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之后我才听说白小雷没出来,又过了两天,新闻上就说他杀人了。”
祁洛不屑地笑了一声:“他那点胆子,敢杀人?真敢杀也不会老是搞些小偷小摸的了,跟我混多好。”
张博深以为然:“我也不信,但判决不是都出来了么?估计得吃花生米了。”
祁洛叹口气:“就偷了五百,赔上一条命,真他娘的亏!”
“五百?”张博略微错愕,“我特么偷了三十万港币才给我关了三天!”
祁洛也惊了:“三十万?怎么会?你看花眼了吧?”
被人质疑能力,似乎戳中了痛处,张博嗓门大了点儿:“放屁!老子看得清清楚楚!还数了好几遍!”
祁洛压低声音说:“那你怎么会才关几天就出来了?你家里有关系?”
张博摇摇头:“有个屁的关系!有关系我还去偷?我刚进去就有人跟我说,钱给我上交了,只要我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清楚,就把我放了。我能怎么办?我就全部说了啊。然后那人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走了。又过了两天,我就被放了。”
祁洛想了想问:“之后你们回去了吗?”
张博依然摇头:“出来之后我们去吃了个饭,就各回各家了。”
祁洛心神一动:“白小雷没跟你说什么?”
张博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里带着艳羡:“他跟我说他看到了那屋主人的激情视频,还说他当时就撸了一发。特么的,你说他这运气怎么这么好?”
祁洛笑得很玩味,带着几分羡慕跟男人才懂的含蓄:“他就没说给你也看看?”
张博愣了一下:“看什么?他还把视频拷走了?”
祁洛故作惊讶:“我以为真给你了!我还说我也看看呢!你说这些有钱人,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平时有多贱!”愤愤不平,表情把握得极好。
张博笑了笑,没说话。
祁洛又说:“小雷估计被人冤枉了,你没想着做个证人啥的?”
张博把烟头扔在地上,讥笑道:“你傻逼吧?这里面水有多深你不知道?”
张博拍了拍祁洛的肩膀:“该说的我都说了,今后就别来找我了。”
祁洛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没想到张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身份有问题!
张博走出几步之后突然转过身说:“你是他的律师吧?要是见了他,帮我说声对不起。”
祁洛气笑了,叫道:“要说你自己去说!他马上出来了!”
张博脚步一顿,没有再回头,匆匆钻进了一间台球室。
“怎么样?”刘杰楷跟白瑞芸迎了上来。
“不好说。”祁洛拿过白瑞芸手上的半截红薯大口啃着,“他说的跟白小雷说的没什么差别,但好像并不知道白小雷把视频拷走了。雪上加霜的是,我估计他也被人收买了。”
“怎么说?”刘杰楷问。
“他说他偷了三十万港币,但你记得我们看的卷宗没?他的案底留的是三百块人民币。”
“你的意思是,有人帮他改了案底?”刘杰楷心里一沉。
祁洛摇头:“应该不是。按他的说法,有人在他提审之前就给他把钱送回去了,没构成入刑条件,所以只关了几天就放了。我怀疑,他可能连那三百块都没拿到。”
白瑞芸小声说:“那他怎么被人收买的?”
刘杰楷解释:“三十万港币不是一个小数目,够他吃几年牢饭了。有人帮他把钱送了回去,失主没有损失,构不成盗窃罪,他就不用服刑。”
“相当于是几年的自由堵了他的嘴。”祁洛补充,“所以他不愿意出来当证人。而且他还说了,这里面水很深。”
“估计是猜到谁在陷害白小雷了吧?”刘杰楷说。
“应该没有,要是他都猜到了,我们还能没头绪?”祁洛说着把红薯皮连同小塑料袋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躲在后面的人有点阴啊,这么久都没露面,估计什么事儿都是交给下面人办的,张博应该猜不到。但那个层面的人,就算不知道身份,张博应该清楚人家是什么级数的吧?”
刘杰楷跟白瑞芸都没说话,心情很沉重。越追查下去,感觉蒙在真相上面的雾就越厚,而可能触及的那个层面,也让两人有些畏惧。
他们都没什么靠山,要是最终什么都没查到,或者说查到了但是无济于事,一旦惹怒了对方,后果是什么?他们都不敢想下去。
祁洛忽然说:“张博好像看出来我们是干嘛的了,但我没想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杰楷笑出声来:“我们俩刚刚还在说呢,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还犯一些低级错误。”
“什么?”祁洛茫然。
“你光给他点烟,你自己怎么不抽?”刘杰楷说,“正常情况,应该是你们站在一起吞云吐雾,而不是你看着他抽你却不抽。”
祁洛挠挠头,他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因为自己不抽烟,也就没有给自己点一根的意识。
“还有就是,你这烟太好了。”刘杰楷说,“你想想他们这些人的条件,天天抽烟,自己又没经济基础,谁抽得起中华?”
祁洛恍然大悟。
光想着对别人好一点,发根中华是表示尊重,没想到烟的档次直接就暴露了自己跟对方不是一路人。
这烟还是之前他给陈县长买烟的时候顺便买的,想着之后见人办事可能用得上。不说给什么大官递烟,给人家秘书司机什么的递一根,也让人家别把自己小瞧了嘛。出于这样的心理,祁洛专门买了两包中华揣兜里,以备不时之需。
看样子还得再去买两包低档次的啊。
祁洛把手里的大半包中华塞给刘杰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