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卢安远尽管心存不安,不知李映香的父母会不会反对自己和李映香谈恋爱,她家其他人(她还有两个姐姐)对他和她谈恋爱又会取什么态度,他还是决定去长沙去与她见一次面。
到了长沙后,如果李映香对他仍然中意的话,他就看她的意见,是一起再回来去见她的父母和家人——倒是离柴头岭村不远——还是不去。
如果她对他不再中意了,那他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从此断了和她继续恋爱下去的念头。
当然,卢安远决定去一次长沙,是有两方面的原因的。
这一方面的原因是:如果他失去了她,他会心存不甘。
另一方面的原因呢,则是他受到了梦的作用,在梦里,他和她是能够顺利、成功地走在一起的。
离春节还有十七天时,卢安远坐火车到达了长沙。
虽然还没到过春节的时候,但长沙街头上的节日气氛却已经越来越浓厚了。
这时象长沙这样的大城市,街上的状况总叫人生出些忐忑不安的感觉。
虽然很多人都在忙碌地为春节做准备,但各人的神情却并不轻松。
卢安远一路问人一路找向李映香工作的工厂所在的地方。
今天太阳不猛,照着人不大热,但他脚趾之间的皮肉糜烂,叫他总是痛,总是很不舒服。
女人墟以前有人卖过治脚趾烂的药膏,他妈妈贱妹买过一些。
但这些年搞破四旧、反封资修,女人墟里的主持(正副墟主们)都给扫地出门了,墟观也给损坏了一些门墙,没地方买治脚趾烂的膏药了,连他妈妈上乡里去买也找不到,只能叫他现在忍受这皮肉糜烂的疼痛了。
他想不明白,共产党是为全中国的劳苦大众谋福利的,但到头来在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所做出的事儿,怎么却叫人觉得连旧社会的有些年份还比不上呢?
路上他看见不知什么人吃了豹子胆,竟烧了一堆纸灰在墙角。
从没完全烧干净的纸去看,那些红红绿绿的宣传单应该是从墙上撕下来烧了。
这可是犯很大罪的事儿啊,要给红卫兵抓住,不死也会剩下半条命。
而在一家单位的大门旁,他则看见一个小乞丐用烂被盖着头睡觉。
另一个老乞丐则去向门卫讨钱,对方驱赶他,他就深深地向对方一鞠躬,头几乎擦到了石砌的大门上。
“唉,这样的时候,我来和映香见面,是不是合适呢?”
看着面前的这些乱糟糟的街景,卢安远由不得生出了一丝不安和忧虑。
还好,他到达李映香的厂里时,虽然没马上见到李映香,但李映香的同事一听他是找她的,马上就热情地带他去找她了。
在一个车间的休息间他见到她时,虽然因为旁边有别人,她没有表露出过分的欢喜和亲热,但也对他表现出了应有的期待和热情。
她赶快就去向车间主任请假,然后又是领他到她的单身宿舍去放行李、换衣服、洗脸洗脚,又是要带他去厂里的食堂吃饭。
“还没到吃饭时间哩,上班的人都还没下班,这么早就去吃,好吗?”
卢安远带些不安地问。
“没关系。没关系。你在路上坐了那么久的车,一定肚子饿了,先去吃饱饭再说吧,不用管它什么时间不时间的。”
李映香说。
“饭已经有得打了吗?”
“是,有了。”
这时卢安远的肚子确实是饿了,里边早空到好象有什么精灵在“咕咕”地叫,要用难受来折磨他了,便没再多说什么,马上便随她一起到厂里的食堂去。
路上李映香和卢安远挨得相当近,长发撩到脸两边,头仰得高高的,有几次手臂都碰到他的手臂了,好象一心要让别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已经有多么亲近,她已是属于他的人了。
她虽然长得不算漂亮,但在这工厂里也还是显得有几分动人、有几分叫人生爱的。
卢安远想不到她对自己这么有情,这么亲近自己,虽然这时他脑子里闪现出了钱新莲的美丽倩影,他也把它赶开了,禁不住心里甜滋滋的。
她厂里的人自然有些比较关心她,对她和卢安远的关系有好奇,便带笑向她探问:
“李映香,这是你的对象吗?”
“是啊。是对象。”
李映香也带笑回答。
“是哪儿的啊?”
“是我家乡的。”
“呵?家乡人?好,好。家乡人好。”
很多人都这样说。
到了食堂,李映香给卢安远打了四两饭一碗菜,给她自己则只打了二两饭半碗菜。
“怎么给你自己打那么少饭菜,却给我打这么多啊?”
卢安远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你是男的,长得高,吃得多。而且你在路上又饿了那么久嘛。”
她说。
“我也不一定要吃这么多的。我食量一向不是很大。”
卢安远又说。
“那也要多吃,吃强壮一点儿。”
李映香再说。
“这样说,我只好多吃了。”
卢安远有些苦笑了。
饭菜就在食堂里吃。
因为还没到厂里工人们下班的时间,除了他们之外还没人来吃,所以偌大的食堂里显得很空旷。
但是这却正合卢安远的心思,他初次来到李映香工作的厂里,很不希望被太多的人注意。
如果被太多的人注意,他会很不自在的。
他们因此有说有笑,一时你点我一下,一时我又碰你一下,或者我给你夹块肉,你又给我夹点儿青菜,显得很亲热很甜蜜。
吃完饭,他们把碗筷洗干净,就一起回李映香的单身宿舍了。
卢安远还以为她会开着门或者虚掩着门哩,可她却把门完全关上了。
他有些不安,讷讷地问:
“你关……关上门,不怕你厂里的人说吗?”
“不怕,怕什么?我这一向都跟厂里的人说了很多次了,说我‘老公’要来看我了,我们很快要结婚了哩。”
“你这样跟人说了?”
“是啊。”
“你不怕他们议论你吗?”
“我才不怕哩!”
李映香耸耸肩,象不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