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愁云惨雾漫皇宫
这天中午,小和尚清流又来给远尘居士送饭,从经室出来后正欲出院门,可欣站在阳台上喊道:“清流小师傅且慢!”
清流仰起脸问道:“施主有何事?”
可欣满脸笑容道:“上来一下,我这有好玩的!”
清流虽然自小在寺院长大,受清规戒律管制,但毕竟只是个孩子,忍不住一阵好奇,便向楼上走去。
可欣早就躲到了门后,看见清流上来,“啊”的一声大叫跳了出来,清流被吓得也跟着大叫一声,手里的食钵险些脱落!
可欣笑的前仰后合,清流惊讶的问道:“施主,你脸上是什么?”
可欣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再笑,将脸上的东西取下来递在清流手上道:“喏,送你的!这个啊,叫做面具,我家乡的小孩都有这个。”
那个面具是可欣用一块捡来的破毛毡洗净改造后模仿孙悟空的脸做的,费了一番功夫的。
清流脸上溢满了快乐,他不敢相信这个面具会属于他,连声问道:“施主,这个真的是给我的吗?”
可欣看着他纯净的面庞,不由得一阵心酸,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父母的关爱,大概从来没收到过礼物吧?一个制作粗糙的面具居然让这孩子如此欣喜!她轻轻的抚了抚清流的小光头,说道:“没错,是送给你的!喜欢吗?”
清流忙不迭点头:“喜欢喜欢!多谢施主!”
可欣笑道:“呵呵,喜欢就好!对了清流,以后你别叫我施主了,叫我姐姐可以吗?”
清流一阵迟疑:“这……施主恕罪,小僧乃是出家人,本应远离尘世,不该称呼俗家称谓的。若是师傅知道,定会惩罚小僧。”
可欣眼睛一眨:“那,你还想不想要更多更好玩的好东西啊!”
清流疑惑道:“还有比这面具更好的东西吗?”
可欣大笑:“当然有啦!我可是会做很多玩具的哦!你要是想要,就喊我一声姐姐!”
清流一阵犹豫,终于还是抵不过可欣承诺的诱惑,低下头,喃喃的叫了一声“姐姐”,声音比蚊子还低!待到抬起头时,却是泪流满面!
可欣慌忙扯过挂在墙上的手巾给他擦脸,口里安慰着:“别哭哦别哭哦!对不起啊!是我不好!你要是不愿意就别叫啦!过几天我就给你做更好玩的好东西哦!”
清流抽噎着说道:“不是的!姐姐!我愿意叫,只是自小就不知姐姐为何物,一时叫不出口。”
可欣一时感触,忍不住也滴下了眼泪,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连史书都没有记载的朝代,无亲无故,又何尝不是和清流一样再也无法享受亲情的浸润?她将清流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瘦小的脊背,柔声说道:“以后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姐姐吧!让我作你的亲人好吗!我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亲人,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吧!呜呜呜!”
一时间两个人哭的稀里哗啦!
楼下经堂里,远尘居士皱皱眉头,轻叹一声,转过身行至木架前欲要拿起经书,却难以拽回飞远的那一点点俗世情绪,原本看着窗外天气晴好,打算在院中沐浴一下温煦的阳光,不料却无意听见可欣和清流的谈话,记忆不由得一点点被翻开。
“亲人”,多么亲切温暖的字眼,每一个人都会拥有很多亲人,可是,我的亲人又在何方?我还有亲人么?……
远藏心底的亲人影像逐渐清晰起来,他痛苦的闭上双目,七年前的一幕不受控制的一一涌现,犹如泄闸的水,瞬间将他清瘦的身躯冰凉浸透!…….
华丽的宫殿在黑暗中是如此死寂,十五岁的从一品郡王爷凌月怀抱一卷锦帛来至万寿殿前,他是来归还前日皇上交给他阅读的一卷奏章的。父皇早逝,接替皇位的哥哥很疼爱这个聪敏好学且为人正直的胞弟,平日里若是遇到文采出众的文章或是颇有建树的重要奏章都会吩咐凌月拿回居处阅读,与他一起商议治国策略,闲暇时亦赋诗作画。哥哥身体羸弱,隔三差五便会因病倒而不能上朝,对弟弟的栽培和器重在众人的眼里皆是明了的,众人认定凌月定会成为未来的国君。
缓步上阶,早有太监推开大门打上灯笼为他带路。
万寿宫并无一般皇帝寝宫的奢华与金碧辉煌,皇上好诗词,喜淡雅,远奢靡。时值仲秋,被苔藓覆盖的半边台阶上隐约可见一层细小的薄霜,走完台阶后进入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潭小小的荷花池,此时荷花已败,仅留几片残叶凄零漂浮在碧水上,颇有几分“留的残荷听雨声”的意境。沿着池边鹅卵石小径逶迤向前约五六十步,便行至内殿门口的秋海棠树下,凌月昂首望去,只见枝头婆婆娑娑挂满了红黄相间、玲珑可爱的果实,其中一枝恰好伸至荷花池上空,借着灯笼光隐约可见水中秀丽的倒影,恰如佳人对镜梳洗,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一阵秋风拂过,略带寒意,同时也送来一股浓浓的药香。凌月不禁打了个寒噤,说道:“秋寒露重,皇上又被喘疾侵扰了吧?”
“回禀王爷,正是。皇上今日傍晚时分因贪看池中锦鲤忘了时辰,奴才们又不敢上前打扰,恐误了皇上兴致,因受了风寒,至掌灯时分便咳喘不已。”太监忙不迭的答复道。
凌月叹了口气,复又问道:“可曾宣太医进殿?”
太监答道:“酉时便宣过太医了,诊了脉,幸而皇上只是沉疴发作,并未添新疾。此时应该已煎好了药正在伺候皇上服用。”
凌月的担心虽稍微放松了些,脚步却更加急快起来。
一心挂念哥哥龙体的凌月,并未发现院落中黑暗的角落内森森然站满了持枪披甲的士兵!
一轮弯月渐渐隐入云层,楼阁树影皆隐入阴云,疾风驰过,树叶摇动的声音仿佛厉鬼叫嚣,呜呜咽咽惨淡至极。
凌月疾步来至皇上榻前,只见自己的哥哥正半卧在锦被中,榻前跪满了宫女和太监,有的拖着金盂,有的捧着玉盆,有的正奉上锦帕。离皇上最近的宫女正捧着瓷盅给皇上一勺一勺的喂药。
最奇怪的是,镇国大将军陆虎也跪在榻前,貌似一脸担心的望着皇上。
凌月心中一沉,这陆虎曾随先皇南下征夷,英勇机智,战功赫赫,是前朝的功臣,颇受先皇重用,封地无数、屡赐美人,先皇对他无比信赖,国之兵权竟交由他一人掌管。当时陆虎确也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几次险些血染战场,也不负先皇对他的一片信任。只是自先皇驾崩以来,太子凌云继位后大肆发扬诗词金石之好,有时难免耽误国事,陆虎曾几次联合一干前朝旧臣上本劝说,皇上嗤之以鼻,陆虎因此怀恨在心,竟与当朝宰相梁思谷勾结起来,暗中招兵买马,忙碌操练,实乃朝廷一大隐患。无奈皇上虽满腹文章,却非治国之才,拿陆虎无可奈何。陆虎见皇上无能,更是猖狂无惮,一时间朝野上下竟无人不畏,眼看着江山即将易姓。
今日实乃蹊跷,已是戌时,朝臣皆已离宫回家,若无要事,陆虎何以出现在皇上的寝宫中?
凌月心中暗自迟疑,脸上却不露半分颜色,自小在宫廷长大,见惯了朝中繁复纷杂的各类争斗,早已学会将一切情绪深深的隐藏于心底。
陆虎见凌月进来,脸上似乎一惊,但瞬间即恢复平静。却被凌月敏锐的捕捉在眼里,心中不禁又增添几分不安。
自己乃皇上胞弟,来皇上寝宫乃是常事,众人皆知,陆虎缘何惊讶?
“咳咳,咳咳咳咳……”皇上一阵猛咳,众人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宫女忙递上用热水浸过的锦帕,为皇上擦拭嘴角,殷殷鲜红在锦帕上蔓延开来,宫女唬得将帕子掉落在地上,失声尖叫:“皇上吐血啦!”
陆虎大喝一声:“大胆奴才,莫要吵到皇上!”回头喊道:“太医何在?”
傍晚进宫的太医们一直侯在殿外不曾离开,听到里面传唤,忙应声小跑进来,诊脉揉胸忙成一团。
凌月抢先一步来到塌边,托起皇上的后背,哥哥坐着,咳嗽起来应该会通畅些吧!
凌月和哥哥凌云并非皇后所生,只因其母李妃颇受先皇钟爱,凌云得以被立为太子,凌月厚封为从一品郡王,幼女凌安瑶尚在襁褓中就被封为和安公主并厚赐汤沐邑,羡煞众人,也招至无数妒忌。只可惜安瑶竟无福消受金玉之命,五岁时随先皇外出围猎,因坐骑受惊而跌下狭深山崖,绝壁奇险,谷中又瘴雾弥漫,用长绳放下去找寻安瑶的士兵皆一去不返,如此凶境,身为幼童的安瑶必夭无疑,可悲连尸首也无法捡拾。一时间李妃、皇上皆悲痛不已,不料厄运接踵而来,安瑶葬后不到一年,李妃竟染痘疾,不消几天便香消玉殒,只留下兄弟两人伤心至极相对而涕。
皇上失却宠妃爱女后,却在凌云兄弟身上愈发补偿起来,万般宠爱皆转移到兄弟二人身上。恐自己年老后两兄弟会受排挤,早早下旨,提前退位让凌云登基。先几年有太上皇在背后扶持,朝政倒也算肃正,待到太上皇驾鹤西去后,凌云的弱点便逐渐表现出来,以至于形成今天陆虎揽政的局面。
凌月很了解自己的哥哥,他与自己一样,并非无能执政,只是因为生性喜好淡泊,一心只在诗词金石上,欲要躲避繁杂,却被指为无能。
此时抚着哥哥后背,凌月无比担心,哥哥身染喘疾已有好些年,且日益见重,如风中残烛,不知何时便会骤然熄灭。几位皇子皆年幼,因而尚未立封太子;近年来南夷屡屡来犯,无人能平;又有陆虎、梁思谷对皇位虎视眈眈,朝中诸臣亦纷纷投靠二奸,真乃四面皆忧啊!
皇上这次的喘疾来的更为猛烈些,以往虽是年年皆犯,却并未咳血出来。常年患病,以致身体瘦弱,面容苍白,未及而立之年却显得苍老无比。一阵接连一阵的咳喘令他抬不起头来,宫女太监太医急成一团却莫奈何也。
凌月轻轻用掌心揉抚着哥哥的后背,不经意间余光瞥去,却看见陆虎脸上颇显不耐烦之色,仿佛在等待什么。
皇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示意凌月帮自己躺下,微闭双目暂作休憩。
满屋之人皆松下一口气,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唯恐扰到皇上休息。一时间满室寂静,无声无息。
轻微的一声“哗啦”响起,众人转过头,原来是一个太监端着汤药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陆虎“忽”的一声站了以来,双手接过汤药,来至榻前跪下呼道:“皇上,服下汤药再休息不迟!”
凌月一皱眉道:“小些声,先放下罢,少时再服。”
皇上却睁开了眼睛,冲着凌月困难的挤出一笑,挣扎着欲要坐起,气喘吁吁的说道:“无碍,先服药罢,莫要负了陆爱卿一番辛劳!”
陆虎忙上前一只手按住皇上肩膀道:“皇上莫要起来,老臣喂皇上即可。”
皇上道:“甚好,朕也无力坐起,咳咳……劳烦爱卿了!”
陆虎道:“此乃老臣本份也!何谈劳烦!陛下莫要再费神讲话,老臣这就开始喂药了。”
说罢,拿起骨匙,一勺一勺将药吹过后喂入皇上口中。一盅药很快便喂得干净,皇上惨然说道:“今天的药分外苦涩难耐!”
一边的宫女慌忙递上****,陆虎又耐心喂皇上服下。随即命道:“尔等奴才且退下吧,皇上需要清静修养,人多走动难免牵动心慌。此处自有本将军伺候,有事自当传唤尔等。”
满屋之人,无人不敢不听命,一时三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陆虎、凌月、皇上三人。
凌月不知陆虎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正暗自揣测,只听陆虎冷笑一声道:“郡王爷来的真凑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