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叙川一带先遇蝗灾又遭旱灾,遮天蔽日的蝗虫掠过将叙川的粮食作物啃食的一干二净,随后一个月里叙川滴雨未落,田地干枯似黄沙,河道都已经见底。
叙川的百姓忍饥挨饿许久,好不容易盼来了朝廷赈灾的粮食,还未分到手里就在城外被匪徒洗劫一空,饿疯了的百姓在绝望中暴乱,一夜间烧杀抢掠四起,但叙川城内已无半点存粮,尚有余力的纷纷离城而去,一路靠着挖食树根啃树皮活命。
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在叙川城里绝望的等死,城里到处都是饿死的尸骨与奄奄一息的人们,饿到极致的时候,什么伦理道德也都不复存在了,于是慢慢就有了食人肉、换子而烹的恐怖传言。
而天气愈发炎热,叙川城内横尸遍地,蚊虫鼠蚁四窜,瘟疫无声无息的滋生起来,比起蝗灾还要迅猛可怕的席卷了叙川一带,一瞬间叙川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城。
因为瘟疫爆发的缘故,那些原本已经逃离叙川的人们却被其他城镇冷漠的拒在城外,有些人走投无路之下入山做了匪,更多人则哭天喊地的跪在城外央求施舍,光是舒城之外,饥民就足有四千余众!
舒城早已封锁戒严,只许出不许进,一是为了避免城里染上瘟疫,二是防止混入匪徒作乱。方圆几百里只有舒城有存粮,匪徒自然对这里虎视眈眈,但舒城有重兵把守,亡命徒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意楼是舒城内最为气派的老字号酒楼,以往每日的午时都是座无虚席喧嚣满楼,自打舒城封锁戒严开始,这如意楼的生意也就变得一落千丈惨淡无比。
“掌柜的在吗?”叶婉走进来环视一圈冷冷清清的酒楼,高声问了一句,那打盹的伙计这才看到有客进来,连忙起身小跑上前哈腰招呼道:“三位客官里头请!”
叶婉脚步未动,看着他又问了一句:“掌柜的在吗?”
伙计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往后看了一眼,柜台后那个白白胖胖的男人一手捻着八字胡,一手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像是没有听到叶婉的询问一般。
叶婉也不介意,走上前去笑问:“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素手微抬,撩了下额前的秀发,那正埋头算账的掌柜抬起头正巧看见了叶婉手上的戒指,霎那间小眼睛里闪过一片惊色,抖了抖袖子正要下跪时忽然看了伙计一眼,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和颜悦色的道:“自然可以,几位客官二楼请!”
这开酒楼的还真是富的流油,看这些个掌柜,一个比一个肥,前面领路的这位掌柜也不例外,肥胖的身躯撑着身上的马褂如同圆鼓鼓的大灯笼一样滑稽。
领着几人上了二楼雅间,掌柜的叮嘱伙计道:“守好这扇门,任何人不许靠近!”
紧闭上房门,掌柜的快步走到叶婉面前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属下该死!不知圣女殿下大驾光临!”
“起来吧。”叶婉淡淡挥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叫刘禄!”
“据我所知,如意楼掌柜的叫做刘福,他是你什么人?”
掌柜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老老实实回道:“刘福是属下的亲兄弟,是属下的兄长,也是舒城的执事大人。”
叶婉点了点头,继续问他:“刘福现在何处?你可有他的消息?”
“殿下!”刘禄刚直起来的身子又伏了下去,脑门重重磕在了地板上,“殿下!刘执事遇匪已有月余之久,请殿下为他作主啊!”
叶婉微微皱眉,道:“你且起来,将此事从头到尾告诉我。”
“是!”刘禄起身抹了抹眼角,开始诉说经过:“一个多月前,叙川闹了饥荒,又有匪贼作乱抢掠,执事大人在叙川城里偷偷养了一房小妾,心里担心她的安危想将她接回舒城来,就顺路随着护送春季纳银的队伍去了叙川...”
叙川远在百里之外,这刘执事倒是风流的很,叶婉轻笑一声,也懒得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这个刘福是死是活?人在何处?还有那原本该送到暗月教中的纳银去了哪里?
“所以在叙川遇了匪?”听刘禄所言,叶婉自然联想到刘福是被匪贼抓了去。
“回殿下!执事大人这一去便音信全无,属下曾派人去叙川但并未寻回任何消息,那小妾家中也早已人去楼空,之后叙川一带爆发瘟疫,属下正以为执事大人凶多吉少时,如意楼里却突然收到一封秘密信件。”
叶婉端着茶水的手顿了下,示意刘禄继续说。
“那是一封系在箭矢上的密信,不知何人从窗外射入酒楼,信上面写道,若想他们放了刘福,三日之内备好五百两白银送到城外土地庙里,信中还有刘福的画押,属下对照了以往的书信,确认是执事大人亲手画押无误。”
叶婉秀眉轻挑,笑道:“看来这些匪贼劫了本教的纳银抓了本教的执事不说,还想要赎金,然后呢?”
刘禄的神色有了几分尴尬,更多的是难言的愤怒,支吾了一会,道:“属下三日后筹好了五百两银子,带了几个随从便去了城外的土地庙里,哪知刚一进去就被迷药给迷晕了,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庙里什么人都没有看到,五百两银子也不见了!”
“你收到匪贼来信没有上报教中定夺,也没有报官就冒冒失失的给匪贼送银子去了?”
叶婉淡淡的质问吓的刘禄双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边磕头认罪边惶恐道:“圣女殿下恕罪!属下是一时心急这才乱了方寸!”
“之后呢?可还有什么消息?”
刘禄连忙摇头:“没有了,上次匪贼来信是半个月前,之后舒城就全城封锁戒严了。”
看来这些贼人不仅贪得无厌还言而无信,估计是想留着刘福这棵摇钱树等着下一次敲诈,直到榨干如意楼的最后一滴油水才肯罢休。
“行了你先下去吧,叫人送些吃的上来。”
刘禄伏身应了一声,磕了个头又道:“还请圣女殿下为执事大人作主,将他平安救出来!”
“救不回来不好么?救不回来你就是如意楼的大当家,舒城的执事。”叶婉语带诱惑的轻笑道,双眸却紧盯着刘禄的神色看他如何反应。
刘禄脸色一白,惊的合不上嘴,刚刚站起来的身子眼看着又要跪下,叶婉挥了挥手道:“行了不必多言,先下去吧。”
这些繁文缛节真是麻烦,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看刘禄退下,叶婉朝身后问道:“哑巴,我这个圣女的身份难道很恐怖么?为什么感觉他很怕我?为什么要怕我?是因为圣女的身份尊贵吗?还是教中等级森严?还是因为别的?”
这一连串的疑问去问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就连一旁默不作声的小萝都看不过去了轻咳了一声。
一身灰衣的哑先生神色仿佛万年不变,漠然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护法堂!
叶婉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看来这护法堂确实不简单啊,等云尘来了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想到云尘,教主婆婆说她会来舒城协助我,也不知道人来了没有。
刘禄在房外轻轻敲了几下门,随后推门进来,亲自端上几盘菜与一壶美酒,恭敬的道:“圣女殿下,请慢用!”
“吃饭吧,吃完我们去城外的土地庙瞧瞧。”
舒城封锁戒严全城只能出不能进,但城中百姓哪有愿意出去的,外面又是饥荒又是瘟疫的,还有匪贼作乱,嫌命长的才会出城,所以当叶婉三人来到城门处的时候,城守士兵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着将死之人。
“小姐,那咱们待会怎么回城里去?”看着身后已经紧闭的城门,小萝忧心仲仲的问。
“傻了么?之前怎么进的舒城就怎么回。”叶婉毫不为意,辨认了下方向迈步而去。
小萝偷偷瞥了哑先生一眼,吐了吐舌头赶紧跟上去。
刘禄所说的土地庙位于城外东面的密林里,叶婉沿着城墙而行,远处风沙弥漫的古道旁有一群人正挤在狭小的树荫下躲避着烈日。
走的近了,才看到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面如土色泥垢满身,有些人正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挖着树根,有些人蜷缩在地上啃食手里的半截树皮,每个人的眼里都是一片死灰,放眼望去,古道旁的树木只剩下光溜溜的躯干,树皮已经被扒的一干二净。
有个孩童躺在地上,紧闭的双眼睫毛轻轻颤抖,满是泥土的脸上有着两道清晰的泪痕,瘦骨嶙峋的胸膛微弱的起伏,母亲抱着他瘦小的身躯努力的为他遮挡毒烈的太阳。
叶婉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从未见过这种情形的她此时内心极度的震撼,一种难言的苦楚突然蔓延上心头。
朱门酒肉臭,自己见得多了,路有饿死骨此刻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哪里有什么太平盛世,任何时候都有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挣扎的人们。
“小姐...咱们能不能帮帮他们?”小萝一脸的同情,眸中隐隐有些水光,哑先生依旧神色淡漠,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帮?怎么帮?这些人应该是从叙川逃难过来的,眼前看到的就有近千人,那些看不到的饥民又有多少?
舒城余粮不多将他们拒在城外,自己又能做什么?
喟然而叹,叶婉转身离去,只是这一幕幕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