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荒凉崎岖,一行车马背着夕阳缓缓地前行,身前的影子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被拉的很长很长,居中那辆最大的马车顶上竖着一面刺着苍鹰的旗帜,马车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启禀殿下!前方十里处发现明国兵马,正朝我们飞奔而来!”一名随从策马奔到马车旁沉声道,马车里的年轻公子正是燕国皇子,听到此消息扭头看向了身旁的顾铭。
顾铭略一沉吟,道:“殿下不必多虑,前方应该是明国大皇子。”
“杨暄?他要做什么?”燕国皇子皱眉道。
“明皇封他为广陵王,命他回京待命,此处是他回京必经之路。”顾铭轻轻眯眼,神色有些感概道:“真是可惜了,杨暄治军有方骁勇善战实乃难得的名将之才,今后却只能窝在京城里做个太平王侯,若老臣所料无差,明楚两国若是联姻,将来要迎娶楚国公主的可能是杨暄。”
“既然这杨暄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明皇为什么要这么做?”燕国皇子疑惑问道,在他看来明皇并非是昏庸之人。
顾铭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含笑道:“殿下还是太年幼了,这要怪,只能怪杨暄在军中威望太高拥护者众多,而明皇却还未老,身体也太好了,这也正是明国太子之位一直空缺的原因。”
顾铭一语中的,燕国皇子细想之下恍然大悟。
“任那明皇野心吞天,明国也辉煌不久了,北方胡人部落已经联合一统,待入秋时备好粮草即可挥师南下,二十万铁骑普天之下无人可挡,何况还有我燕国与南洋诸国在后,腹背受敌之下大明亡国在即!”
看着燕国皇子眼里难掩的兴奋之色,顾铭不禁皱眉道:“殿下,此事还待回朝商议,南洋诸国兵力物资匮乏并不可靠,况且还有楚国在侧虎视眈眈,我们需谨慎行事。”
燕国皇子点头称是,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前方马蹄疾踏扬起一片尘土,燕国皇子掀起车帘看去,对面飞奔而来的一队骑兵个个身强马壮气势汹汹,领先的年轻将军一身戎装腰挎长刀,身形挺拔如松,神色坚毅目光凛冽,扫了一眼马车顶上的旗帜,年轻将军冷冷与燕国皇子对望一眼便擦身而过。
仅此一眼,燕国皇子不禁心生寒意,久经沙场的杨暄果真是不凡!这睥睨世间的傲气与杀伐之气一眼展露无遗!
这样的人物,会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太平王侯么?
四月二十三,洛阳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的从天空砸落溅起一地的水花,噼里啪啦的雨声听的人一阵心烦意乱。
叶婉窝在房中,百般无聊之下跟着小萝学刺绣,但又提不起太大的兴趣,绣着绣着,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去了。
“小姐,您这里绣错了。”小萝放下针线努嘴示意道。
叶婉瞧瞧小萝绣的牡丹再瞧瞧自己绣的,不禁有些汗颜道:“这女红之事,看来也不是我能做的。”
小萝抿嘴轻笑:“这都是平民丫鬟做的事情,小姐您图个新鲜就行了。”
“我一没官二没爵三没功名的,不也是平民么?”叶婉白了她一眼,幽幽叹息,有些无奈道:“小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什么也做不好。”
“不会啊。”小萝神色无比认真道:“小姐聪慧玲珑才识过人,可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你啊,就知道说好话哄我。”叶婉摇头轻笑,目光怔怔望着手中绣了一半的花瓣,忽而问道:“按说楚国使团早已经到了边疆,怎么赵子墨将军还没有返回?会不会已经经过了洛阳?”
“我说小姐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是一颗心飘到赵将军那去了。”小萝故作恍然,嬉笑道:“小姐你不用担心,赵将军途经洛阳时肯定会来看你的。”
叶婉脸色一红正要辩解两句,范晨冒冒失失的推门进来,看到叶婉时惊讶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婉姐姐咋还绣花了呢?不对啊,今儿大雨不歇没出太阳啊。”
抬首瞪了他一眼,叶婉问道:“你不是在前厅被你父亲训话么?怎的跑我这来了?”
“多亏来了个救星,父亲这下没空搭理我。”范晨大咧咧的坐到桌前,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道:“城里王员外家的几个粮仓前两天夜里被人烧了,这事婉姐姐你听说了吧?衙门里没有丝毫线索抓不到那纵火犯,现在王员外只有来找我爹主持公道了。”
叶婉闻言哑然失笑,范晨喝了口茶水,啧啧道:“也不知道这王员外是得罪了哪位狠人,这一把火可是烧了他好几年的存粮。”
小萝忍不住掩嘴偷笑,这狠人不就坐在你面前么。
突然有人轻敲了几下房门,小萝打开门一看,苏怜儿的丫鬟正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口,朝着叶婉福身后开口道:“叶小姐,我家小姐叫我来邀您明日午后城西清风阁一聚。”
叶婉颌首答应,丫鬟转身走后范晨凑上来嬉皮笑脸道:“婉姐姐,你与那苏怜儿看来现在关系很好嘛,明日能不能带小弟我一起去听个小曲儿?”
“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你。”叶婉敲了下他脑袋,没有给他商量的余地。
次日,叶婉带着小萝步行前往城西,清风阁倚湖而立,楼高四层,八角翘檐,鲜艳夺目的琉璃瓦覆满了楼顶,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很是耀眼。
说书先生正在大厅里绘声绘色的说着一些奇闻异事,宾客们三五成群的坐在桌前饮着美酒津津有味的听着,叶婉在人群穿梭而过径直上了顶楼,入眼便是雪白的轻纱,顶楼四面围栏,除了四根大圆柱子便是这一片片白纱,随风飘荡之下仿佛置身云端。
苏怜儿身着鹅黄轻衫独自一人居中端坐,瑶琴横放身前,左手边檀香袅袅,右手边则煮着沸腾的茶水,看到叶婉上楼,抬首朝她甜甜一笑。
“怜儿姐姐,今儿是又有了新的曲子要弹给我听么?”叶婉上前笑道。
“妹妹若是喜欢听我弹琴,以后我可以经常弹给你听。”苏怜儿眼波带笑,柔声道。
“那我可是怜儿姐姐的vip听众了。”
苏怜儿一愣,完全不知道叶婉在说什么,还没多想,叶婉又道:“怜儿姐姐,要不我帮你筹银子给你赎身吧?虽然你洁身自好出淤泥不染,但这种风尘之地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苏怜儿怔了下,笑容似乎有些苦涩,轻轻问:“你...想给我赎身?”
“对啊,怜儿姐姐你问问飘香楼,赎你得多少银子?”不待苏怜儿回话,叶婉又继续道:“我也知道像姐姐这样的招牌人物,要赎你肯定是天价,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此蹉跎了大好年华,帮你赎身以后我再给你找个好人家,保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杜千阳这小子不错,人品家世都是一流,只是以他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接受苏怜儿?虽然苏怜儿是位风华绝代的清倌人,但毕竟并不光彩,要不就楚云歌?
叶婉正兴致勃勃的思索着做红娘,完全没有察觉到苏怜儿眼中的复杂神色。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们是姐妹啊。”叶婉笑道,想为苏怜儿赎身的念头早几天就有了。
“叶小姐,希望你不要怪我。”苏怜儿突然眉目低垂颤声道。
“怜儿姐姐你怎么了?”叶婉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苏怜儿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话,连对自己的称呼也突然变的生分了。
“您该走了。”苏怜儿手指抚摸着琴弦,低垂着头看不到丝毫的表情。
叶婉满头雾水,问:“我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一个冷冽如寒冰的声音突兀的响在几人身侧,叶婉扭头一看,飘舞的轻纱之中,走过来一个女人。
青衣宽松如道袍,衣摆随风轻摇飘动,两只袖摆处绣着个小巧的月牙图案,黛眉凤目,发丝高高束起横插着一支翠绿的玉簪,就如同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一般,又好似高悬天边的一轮清冷孤月,令人望而生畏。
苏怜儿走到这女人面前,直接跪倒在地怯怯地唤道:“师父。”
青衣女人却没有看苏怜儿,而是走到了叶婉身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叶婉有些手足无措,紧张的问:“你是苏怜儿的师父?你要做什么?”
“你可以叫我云尘,或者云道人。”青衣女人收回目光淡淡道。
苏怜儿起身,迈步走到叶婉身前,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苏怜儿,拜见圣女!”
叶婉瞬间如遭雷击,呆立着一动不动。
楼下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休,只是任那万般喧闹嘈杂,似乎也入不了叶婉耳里半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白茫茫的似雪轻纱,在眼前飘飘荡荡,像是在无声的嘲笑着自己。
想想自己也真是傻,明知这世道无比险恶,还依然一次次受人欺骗。
不知过了多久,叶婉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跪在身前的苏怜儿,叶婉心中无怨无怒,冷漠的开口道:“你还真是个天生的戏子,起来吧。”
转头,对上云尘清冷的目光,问:“你要抓我去暗月教?”
“你也可以选择主动跟我去。”
“结果不都一样?”叶婉冷笑,道:“若是我不去呢?是不是就会像我母亲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云尘淡淡的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小萝突然上前张开双臂挡在叶婉身前,大声道:“你们要把我家小姐带到哪里去?你们凭什么抓我家小姐?”
叶婉瞬间大为感动,将小萝拉回了身旁,这世界,估计只有这丫头是单纯的对自己好。
“是啊,凭什么?”刘敬此时一步步踏上了楼顶,神色凝重,如临大敌的盯着云尘。
云尘轻轻一笑,回头看着刘敬,即便是笑着,却依然令人感觉到阵阵寒意,问:“你想拦我?”
刘敬没有吭声,右足重重一踏,身子拔地而起双臂大开如同苍鹰猎食,袖中滑出一把短刀抓在手中向着云尘刺去。
云尘不惊不惧依旧轻笑着,一挥袖摆,纤纤素手探出袖中眨眼间就已经按在刘敬胸前,那飞扑而来的身影瞬间倒飞出去重重摔下楼梯,只留下地面上那一串鲜红的血珠。
“你杀了他?”叶婉脸色苍白,紧盯着云尘。
“手下留情了,死不了。”云尘的语气云淡风轻至极,瞥了一眼静立一旁的苏怜儿,道:“此次寻回圣女,你算是居功至伟,以后也不用守在这里了,随我一同回山。”
说完,便不理会欣喜的苏怜儿,一把抓着叶婉的手臂,从凭栏处一跃而下。
“小姐!”
小萝惊呼着飞奔过去,若不是苏怜儿拦着,只怕她也跟着一起跳下去了,眼看叶婉被云尘抓着稳稳落地这才松了口气。
“放开我!你这个骗子!”小萝猛地甩开苏怜儿的手,愤怒的盯着她。
苏怜儿心中愧疚,苦笑一声没有多言,叶婉落地以后才敢睁开双眼,刚才极力忍着才没有尖叫出来,回头望去,这可是四楼啊!抓着我跳下来一点感觉都没有!这还是人么?
听到小萝刚刚那一声惊呼,叶婉微微皱眉道:“我的贴身丫鬟我要带她一起走。”
多带一个人对云尘来说没有丝毫的影响,当下点头答应了。
叶婉放下心来,又道:“我还要去范府与范家父子告别。”
云尘皱眉,侧头看着她道:“你莫非以为一个小小的知府能够救你?”
想到刚刚从楼顶一跃而下,叶婉不禁有些泄气,身旁这个女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只能认命的跟在她身后。
刚走几步,前方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一队骑兵朝着她们飞奔而来,领头的年轻将军寒甲覆身英姿飒爽,鲜红的披风如同一片云彩飘在他身后,腰间佩剑之处,还系着一块小小的暗红玉佩。
“赵大哥...”叶婉惊喜交加,情不自禁地张口呼唤,声音却是细不可闻。
赵子墨勒马停下,凝望着叶婉,虽然风尘仆仆一脸的疲惫,笑容却如陈年烈酒般醉人,温声道:“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