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历二十六年,面对天下不安的局势,三公数次上书,推行新法,改制天下。
左相公上书推行食货法。“天下税课,视旧有亏,天灾不预,岂有定额。商税多寡,岁有不同,限以定额,岂不病民。臣欲推食货法已安民心。”
天下皆以为燕国自救,欲收天下民心。
二十六年春,国子监万名儒生分行天下,督修水利,丈量田亩,编类造册,状如鱼鳞,号曰鱼鳞图册。察天下土地,上表燕帝。
“今天下之地,十有七成拥于豪强官宦之手,百姓无田,豪强官宦土地荒废已久,强租百姓,私加税赋,以至百姓无粮朝廷无粮。金银货物,土地所产,有时而穷,今私开银场者,上至近臣王公,下至豪强贼寇,金银广掘于地,是故货物价格越贱,百姓一年辛劳所得,不过口食之余,民愈贫,国愈危。”
燕帝闻之痛心疾首,一旨即出,保民图治,全国推行食货法。
收缴官田豪强家田,区田九等,计民授田,吏不得为奸,各州道府设司农监察。北地严寒,地多不治,招民耕,每人给田十五亩,免租三年。
大燕改革天下田亩,一令即出,各州道府推行新法。然各地豪强官宦据地已久,收之何难,取之何困,雷声大雨点小的现象此起彼伏。
三月桃花雨,一骑出京都。白衣催马慢,一路向北府。
唐念奴,北道府御史,负责监察整个北地田亩改制,在学宫藏书楼安逸三月之后,踏上北上之路。
一路北上,田间地头已经满是劳作农民,田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老农手中的鞭子响在牛尾,赤脚薄杉犁地忙。
燕州城,北道府衙门,迎来了新任北道府御史,硕大的北道府没有一人迎接,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御史得罪北地豪强,毫无疑问,来人是监察田亩的,但自古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个小小的御史能翻起多大浪花。
唐念奴看着四壁漏风的御史衙门,破落不堪,整个衙门就三五个差人,没有人愿意来这清水衙门,干着吃力得罪人的活,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来这混日子。
新御史的到来,让这个破落衙门多了一些小心谨慎。轻烛小灯照天明,唐念奴一夜未眠,触目惊心。北道府登记在册的田地五百八十万亩,仅有百万亩上田,余下多为下田。国子监测量天下田亩,汇成鱼鳞图册,整个北道府所有的田地加在一起有一千三百万九千五百亩,上田五百万亩。
如此巨大的差别,让唐念奴难以相信,北地田地六成掌握在豪强官宦手中,四百万百姓手里只有五百万亩田地,人均不到两亩地,何以糊口?
只能去租借田地,三百六十五日风吹晒,一年的辛苦收成,刮去七成养豪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豪门猪狗乐百姓糟糠苦。
天色微明,唐念奴招来一个小吏,“拿着我的印信,送到北道府,告诉郡守,我在这里等他,给他一个时辰。告诉他,我很不高兴,问问他刘文焕,我唐家的话比之屁还轻乎?”
小吏面色尴尬,新到的御史直呼郡守名姓,言语狂妄,故扭扭咧咧不愿前去。
御史衙门的刀笔使见机接过印信,他看出唐念奴的不凡,因为唐念奴头上束发的是白玉冠,大燕国成年男子束发,平民用布带,官宦用银铁,俸禄万旦巨臣用青玉冠,王侯皇子才可以用白玉冠。
刀笔使拿着印信,送往北道府,路上拿出看了一眼,激动地双腿颤栗,印信上雕刻着八个大字‘北道府御史唐念奴’。在北地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整个北道府下辖地界是唐王封地,二十年前,唐王世子出生,唐王大喜免北地十年赋税,在北地还有谁能起名唐念奴。
刀笔使带着印信直入北道府官邸,被人乱棒打出,一个小小刀笔使,大清早直入官邸,直呼要见郡守,简直胆大包天。
刘文焕今天起得很早,听见枝头喜鹊乱叫,心中大是愉悦,正坐在大堂批阅各地报文,听见大门外惨叫不停,当即招人来询问。原来是御史衙门的一个刀笔使直呼要见自己,百般殴打依旧不走,非要亲自见自己。
“去,招他过来,既是要见我,就让他进来,若无大事,廷杖五十打发出去。”
刀笔使衣衫破烂,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拜见郡守大人,御史大人差小人送一物与郡守大人。”
“拿过来,你退下吧,告诉御史我收到了。”刘文焕接过印信看都不看仍在一旁,挥手打发人。
“回郡守大人,御史大人让小人带一句话给大人。御史大人说他在御史衙门等你,给您一个时辰,并转告您,他很不高兴,想问问您,他唐家的话是不是连屁都不如?”
“你说什么?满口狂言,打将出去。”
刀笔使被杀威棒打出北道府,但他的嘴角却露出笑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刘文焕批阅完报文,这才拿起那张印信,短短八个字,惊的他摔倒在地,汗流浃背,面无血色。双手颤抖地把印信送到眼前,再三确认之下,顿觉耳聋发聩,脖子发寒。
“那刀笔使走了多久了?”
“回大人,已有两个时辰。”
刘文焕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完了。他想起刀笔使说的话,他能想象得到世子殿下的表情。为什么会这样,新任御史怎么会是唐王世子。
“快,为我备马,通知北道府所有官吏,立刻马山前往御史衙门,一刻钟不到者,革职刺配为奴。”
郡守大人一句话,点燃整个北道府官邸,新任御史一句话就将北地郡守吓得丢魂落魄。
唐念奴坐在御史衙门庭前,看着一身伤痕,步伐晃荡的刀笔使,面色不变,“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领十两银子回家休养吧。”
门前传来一阵马蹄声,刘文焕翻身下马,连滚带爬跑进御史衙门,看着坐在庭前喝茶的唐念奴,跪拜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臣,臣刘文焕,拜见世子殿下。”
“日上三竿了,刘郡守,你是骑蚂蚁赶来的吧。”
“臣,臣,臣死罪,世子殿下饶命。”
“你起来,杀你要整这么多幺蛾子吗?今天我和你讲道理,不杀人。”
刘文焕趴在地上,不敢起身。“臣无颜起身,跪听世子教训。”
败落的御史衙门今天是最热烈的一次,一个个官员赶至,走进衙门就看见郡守大人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所措,跟在郡守身后跪下,一刻钟不到,百十人跪满前庭,后来的甚至跪在门前的青石路上。
御史衙门外,过路之人皆驻足观看,今天这是什么风,北道府平日里的老爷们一个个跪在御史衙门,黑压压跪着一片,为首的竟然是郡守大人,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往衙门里张望。
“都来齐了,真是热闹啊。刘文焕,让他们都各回其职吧,我不是来问罪的,你留下就行。”
“是,世子殿下。”刘文焕挥手:“都回去吧,做好自己的事情。”
一群官吏提心吊胆地来,慌慌张张地离去,仅剩刘文焕一人跪俯在地上。
“起来吧,刘文焕,我不和你计较今天的事。”
刘文焕这才惶恐的起身,躬身站在一旁。
“刘文焕,北道府郡守做了二十年了吧。这二十年,北道府内无霍乱,赋税年年有余,人口增长百万,这些是我唐家该谢你的。”
“臣不敢,这些都是臣分内之事,不敢拥功。”
“这二十年,北地田亩开垦到千万之数,不少于江南道玉米之乡,为何百姓依旧是天下最贫苦的,你可知道?”
“臣有罪,为官一方,百姓贫困,臣之罪。”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唐家的错,这些年,北地豪强翻了三番,比天下任何州府都要多,他们大多是我唐家军退役之人,我老爹念及他们的卖命情,由之任之。可是我看不过去,我看着他们一个个肚子肥了,胆子大了,变得不再是唐家军的样子,我的心就没有旧情了。”
刘文焕一旁听着,不敢言语,唐家的事,他不能去说一句不是。
“今天叫你来,不为别事,田地而已,朝廷已经下发改制详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给你一个月,你去做,我看。一个月后,豪强手中还有一寸侵占的田地,整个北道府官吏全都下田耕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