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历二十六年冬至,大燕朝堂下发赦令,凡无死罪者皆免除牢狱之苦,死罪者免去死刑改判劳役,以怀儒家之仁爱,祭奠逝去的儒门魁首。
天下之人皆能看出朝堂此举所谋,不外乎民心而已,想要挽回将倾之广厦。但这一次的大赦天下收效甚微,甚至起了反作用。大燕立国至今,每隔三五年朝廷便会赦免一次,如今积压在囚牢之中的犯人,无不是穷凶极恶,知错难改之徒。
如今这些恶徒之流全部无罪释放,各处乡邻,各大城池的百姓苦不堪言,以至于流氓地痞之徒广行于世,穷凶极恶之辈大行其道。大燕朝廷的这一次大赦天下,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已。
而一手促成大赦之人,正是手握兵马大权的几位王侯,所谓几何?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大赦的囚徒之中,有一人尤为吸引四方耳目,前南越巴人国的亡国旧臣王长年,当年巴人国国破之日,遍寻国都皇室不见一金一银,传承百年的巴人国国库早已被埋藏。
这一笔惊天的财富随着巴人国灭亡成为未解之谜,三十年时光蹉跎,当年的巴人国旧人所剩无几,除了流落江湖的几位皇室遗孤,只剩下这位巴人国的皇室近臣王长年了。三十年来,无数人追寻巴人宝藏,到头来无不是两手空空浪费精力。
如今王长年得以解脱牢狱之灾,正是追寻巴人宝藏的大好时机,谁人得王长年,便可得到巴人百年国库的宝藏。钱财迷人心,宝藏乱人眼,无数的眼睛紧紧盯着诏狱,等待那道身影出现。
京都誉王王府,宇文恺烧掉手中一封封密信,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这笔财富,他已经准备了二十年,只要得到这笔宝藏,他就有资本和诸王角逐。大燕的统治已经风雨飘摇,这一刻,他感觉金龙宝座离自己是如此的近,只要得到这笔宝藏,他就能一跃成为天下最强势的王侯。
与誉王一般无二的,赵王宇文吉,齐王宇文政,鲁王宇文赞,甚至于太子宇文宏,各方势力交织如麻,静静的等候诏狱开门放人的那一刻。
这一切背地里的小算盘,燕帝焉能不知晓,大赦天下是他下的圣旨,放出王长年是国子监卢太翼献的计,国子监的蛾子早已经遍布天下各个角落,哪里的小动作看不见?
宇文泰站在朝天殿,看着眼前广阔的大燕地图,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滴财富都是自己的。“哼!朕还没有死,大燕的一切都还是我的,你们这群乱臣贼子都不得好死。争吧,争吧,都去争吧,朕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哪个敢伸手去拿。”卢太翼站在宝殿台阶下,看着双眼赤红的燕帝,出口道:“陛下切勿动怒,您乃九五之尊,这大燕的一切都在您的手里,国子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把鱼儿放出网了。”
“好。卢卿只管去做,这一次不管是谁敢出手,朕都要他十倍百倍的吐出来。大燕立国二十六年,是时候用鲜血来浇筑新生了。”
待卢太翼走出朝天殿,宇文泰瞬间无力的歪倒在龙椅之上,他的身体在这两年快速的恶化,这是当年的最后一战留下的病根。太子已经成年,但他丝毫没有一丝退位的意思,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权力,放在别人手中就是犯罪,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亲儿子都不行。
大燕朝堂的诏书下放天下各州道府,任百姓怨声载道,囚牢中的犯人依旧十去其八,这些社会的蛀虫将再一次获得啃食百姓的机会。
北地的各州道府同样收到来自朝廷的诏令,但此刻的北地牢狱中早已经没有一个恶囚的身影。在最近的两个月,唐王府下放唐王令,押送所有牢狱中的死囚犯和凶恶之辈,发往边塞宁古塔,整个北地的牢狱近乎一空,数千囚徒沿着络马古道直入西北荒凉。
宁古塔,唐王麾下的第一战将唐天元已经等候多时,今日终于等来了正主。漫天黄沙之中,一行长长的人马渐行渐近,镣铐之声不绝于耳。
“麾下唐天元,拜见王爷。”
唐天元身后兵甲鲜亮的亲军,整齐划一的单膝跪下。“拜见唐王。”
浑厚的声音穿透层层黄沙,这是一支百战雄狮,唐家军的最强兵锋。
唐国忠推开紧裹的防沙布,下马而立,在这一刻,佝偻的背笔直如刚,只有堂堂正正的军人才能受得起这样的参拜。
数千甲士双眼迸发出坚毅的神采,他们又仿佛看见当年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大燕枪王,这一刻,他们热血沸腾,因为唐王为他们挺直了胸膛,这是唐王的肯定,是他们的荣耀。
“立。”
一声令下,数千人持枪而立,任风沙吹拂脸庞,自岿然不动。
唐天元上前搀扶,走进了军中大帐。
唐国忠的身后,一个抓耳挠腮的少年尤为让帐中的将领不适,若非唐王在此,定挥杖贬之,军中一言一行都要按着军人的行伍规矩,连唐王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少年。
唐国忠看着帐中将领的眼神,眼角难得的一丝慈爱,拉过身后的少年,溺爱的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的介绍。“这是念奴儿的弟弟唐猿生,生而无母,被山中老猿养大,是故顽皮一些,念奴儿长大了,不愿待着我这个老骨头身边,这个小家伙倒是天天粘着我。人活到老了,没想到又多了一个儿子,正当是老天眷顾了。”
唐天元从唐王眼角的慈爱能够看出来,唐王俨然把这个老猿养大的孩子当做了亲儿子,或许是爱屋及乌看在唐念奴的面子上,或许真的是老来得子的喜欢,但事实就是眼前的少年已经有了身份,唐家的二公子,北地的小王爷,唐家第三个有资格掌控唐家军的人。
“唐天元,拜见小王爷。”
随着唐天元的表态,帐中的将领马上意会,唐王是在要自己的态度,这个时候不能有一丝犹豫。
“麾下拜见小王爷。”
唐猿生天生机敏,他能感受到帐中的人实力远远高于自己,此刻跪在自己脚下参拜,让他急的抓耳捞腮,瞪大着双眼看向唐国忠。
“猿生,去,一个一个的扶起来,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亲军,你要好好珍惜爱护他们,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人,就像我,就像你的哥哥一般无二。”唐国忠的话多少有一些拉拢人心,但也是敲打,唐猿生的存在就是唐家的小王爷,尽管没有血脉联系,以后将会是他们唯一的效忠之人。
唐猿生挨个扶起跪在地上的将领,在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这个猢狲养大的孩童,拥有了北地最强大的兵锋,甚至是大燕最强大的兵锋。
最后要扶起的是唐天元,唐猿生双手托着唐天元的双臂向上,然而没有托起来,这是唐天元的考验,也是给三军将士的说法,没有人可以在军中不劳而获,即使他是唐家的小王爷。
唐猿生感受到一丝敌意,龇牙瞪眼,双脚踩实,手臂上的血管凸起来,面红如朱。仅仅僵持了三秒钟,唐猿生张口嘶吼出声。“啊!”
唐天元的双臂顿时感受到一股巨力,大意之下的他直接被掀出军帐,翻了几个跟头。看着灰头土脸的唐天元,唐猿生赶忙上前擦拭,丝毫不在意他身上价值万金的锦衣。
唐猿生毫无杂质的眼神饱含歉意,他在为自己的鲁莽道歉,但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就收拢了唐家军实力最强的将军的忠心。
“麾下唐天元拜见小王爷,今日始,军中将士但有一丝尚存,唯小王爷是主,刀剑加身而万死不辞。”
在这滚滚风沙中,唐天元在所有将士面前许下铁血誓言。数千将士单膝跪地,长枪笔直。
“麾下拜见小王爷,愿誓死相随。”
唐猿生感受到将士们跳动的心跳,这一刻他笑得很开心,或许此时他还不明白军人的一诺有多沉重,但终有一天他会成为整个天下最强大的屠刀,最锋利的长枪,当他的名字出现在世人眼中之时,定是真正的铁骨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