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阳光迈着柔软的步伐走进机关重重的书房,洒在三千白发银丝上。书案上上百封文书批阅完毕,分类整齐的排放,一个时辰后,传递书信的鹰隼会将它们送到北地各州县。
睁开疲惫的双眼,鱼玄机站起来舒展舒展身体,宽厚的棉衣依旧难掩迷人的身姿,惊艳时光的沉鱼之美此时却无人欣赏。走出森严的书房,阳光一瞬间包裹在身上,佳人有感,性命相依的心中人已经站在生死门户之前。而自己能够做的,是心中千百遍虔诚的祈祷。“我愿再用一半的生命换他风雨安康。”
前庭大院中,佝偻着背的花甲老人,拄杖立在一棵笔挺地银杏树下,昨夜的秋风吹落了枝头最后一片黄叶,又是一年将要过去了,这一地的金黄仿佛在诉说时光的沧桑。
二十年前,世子殿下出生的风雨夜,唐国忠亲手种下一株银杏幼苗,再过几月光景,它的年轮又将多一圈。历经寒冬风霜剑,来年的枝叶应该会更加繁盛吧。
干瘦的老人立在树下,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掌,久久抚摸着银杏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奴儿,天凉了,直娘的,人老喽。”
唐念奴居住的小院中,衣衫褴褛的虫达,不时哈着热气,在他的脚下,一地破碎的磨刀石。他的手中,一柄细短的虫鱼剑寒光四溅,阳光下闪耀着翠绿的妖艳,时隔二十多年,虫鱼剑再一次开锋。
一口烧刀酒喷在虫鱼剑上,洗去石屑残粒,张口将锋芒毕露的虫鱼剑吸入腹中。虫达裹紧身上轻薄的宽衣,拎起一壶老酒,走进萧瑟的秋风里。
“今日过后,该还你唐家的老子都还完了,唐国忠,记住你说过的话。”这一声幽怨地话,穿过层层宫阙,响在白发苍苍的老人耳边。
这一个佝偻的身影,在秋风中却有数不尽的坚强,惊涛拍岸而不动于色。“奴儿,爹还没死,你就不会倒在我的前面,我唐家人的命岂是这般好取的。”
大燕钦天监,帝国星象师卢太翼站在观星楼顶,睁着双眼仰头直视头顶的天穹,阳光刺入眼瞳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天象观测。紫微帝星在今日散发出不一样的光芒,紫微星畔,一枚耀眼的星辰渐渐暗淡下来,杀机伏于野,生死一线间,真龙不庇,九死一生。
卢太翼已经站在这里一夜没有闭眼了,此时的眼角终究还是滴下两滴浑浊的泪水,卢太翼转身走下星楼,大势已定,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人多活了二十年又能如何。天下诸地,亿万生灵,是非强弱,都在江湖这一盘棋中,是虫是龙都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百川归大海,风雨聚天寿峰。
终南山上天寿峰,唐念奴身上除了一柄青霜剑别无他物,手攀着陡峭的岩石一步步往上,低头向下看去,白云漂浮在脚下不远处,高处不胜寒,此地此景不似在人间。
陡峭的山峰攀爬到顶端却是平坦的岩石面,稀薄的雾气飘过,打湿百米方圆的峰顶,在雾气中依稀可辨出有一道挺拔的身影。
唐念奴站上峰顶,看向前方的人影,出声道:“老师,我来了。”
“奴儿,你比我料想的早三年,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山上不知风雨过,人间十年已走完。”
“老师,出剑吧。”
“不急,已经十年没有人陪我说说话了,留你一时三刻的性命也无妨,来陪老师说说话。”
唐念奴走到同样一席白衫的吴道子身影旁,跪坐下来。
“念奴儿,纵观四海之地,配得上我三剑的人一只手就可以数完,接我三剑,你唐念奴死不可惜。你可知我吴道子为何甘愿自困在这道峰近三十载?”
“知道一二,愿闻其详。”
“二十七年前,天下大势趋于燕国,四国残存之地不过是落日余晖,但大燕想要一统天下,却不是想象中的易事。当年四国剑师的剑锋可敌数十万雄兵,为了得到这最后一片亡国奴的安身之地,燕帝小儿把三十万条性命填了进去,这其中有你唐家军十万头颅。”
唐念奴听见此言,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这些事他知晓。他还知道,唐国忠背后的十八道剑疤就是那一战留下的,也就是那一战,让武道巅峰的大燕枪王开始走下神坛,身体每况愈下。
“那一战之后,大燕得偿所愿,天下疆土尽数归了他宇文家,这数十万条人命换来的还有天下武道凋敝。四海之大,提刀佩剑行走江湖的游侠十去其八,枯坟千万座,何处是家乡?这盘棋的结局在下棋之前,已经能够预料到,可你知晓为何依旧有成千上万的游侠自投火海?”
“因为他宇文家不配拥有天下,燕帝小儿的心胸容不下四国之地,容不下数千万黎民百姓,弑兄夺位之人想要拥有天地神器,他不配。为了自己心中的欲望,一步步踏着尸山骨海统御天下,这样心中没有仁字的燕帝,江湖教派没有一个会去接受。时至今日,大燕可有一天收起手中的兵锋?立国二十几年,天下黎民百姓可比统一前安宁?”
唐念奴静静地听着,吴道子枯坐道峰近三十年来第一次的吐露。
“侠之大者,在民。宇文帝从征伐天下开始,就站在所有江湖游侠的对立面,时至今日,依旧如此。霍乱岂是起于江湖,而是人心。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十年前能看明白的人,竟然只有屠戮天下的唐老北一人。奴儿,你爹是个明白人啊,不然你娘怎会嫁给他,又哪里有得你。”
“庙堂与江湖的分界线就是你唐家,大燕有你唐家三十万铁蹄则大燕江山固若金汤,偏偏这个开辟燕国大半疆土的枪王,看透了他宇文家的心思,带着唐家铁蹄渐渐远离那座是非庙堂。燕帝唯一能把拉回来的办法,就是让唐家的铁蹄踏进江湖,为他清理掉最后的心头病,但说到底,还是唐老北狠心毒辣啊,连老婆孩子都拿出来······”
“嗨,不说了。奴儿,你也活不过今日,说再多也是说给死人听之,无趣。站起来,拿起你的剑,接不接得住我三剑,今日之后,你我师徒情分都已尽了。”
唐念奴起身,拔出腰间的青霜剑,正视着吴道子。老师说的没错,天下之大,能让他出三剑的人凤毛牛角,剑魔之名横在江湖头上五十年已久,但他相信老爹的话。“奴儿,你尽管去得,那吴老魔的三剑我唐家接的住。”
唐念奴心中嘟囔,老家伙啊,你可不能骗我,不然可真没有人给你送终戴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