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的两军,依然没有谁主动攻击,黄子琦已经意识到,郑根那边,应该是要酝酿什么大动作。不过,借着与莫氏联合,在这个地方阻击郑根,他却也不好退。毕竟,这里拖住郑根越久,谅山那边,黄硕和盘金成,便压力越小,越有充裕的时间消化谅山城突然被攻占带来的各种问题。
差人把宋应升送回安京,交给安京那边熊文灿留守的人后,黄大土司便又去检查士兵们挖堑壕,筑堡垒的工作去了。虽然这一带是平原地区,防守不比山区那么容易,但郑根既然给他时间,他当然也要在平原地区,尽量给自己的队伍,创造一个更好的防守环境。即使有预案,实在打不赢,大不了翻过十万大山,灰溜溜跑回去,但怎么着,也要先在这里让郑根耗个筋疲力尽。
正在大土司巡视阵地时,士兵送来一封拜贴,大土司打开一看,抬头的人名,便让大土司尴尬了,人名中有个字不认识。本着丢人不能在思明府属下面前丢的信念,大土司找了个借口,去找苗苗,把正在帮莫家伤兵治病的苗苗叫过一边,悄悄打开拜贴,问,“苗苗,你看,这人叫瞿式什么来着?说是朝庭派往安南黎有的宣慰使,我这都跟郑根打得稀里哗啦了,还宣慰个屁啊。”
“瞿式耜,携弟子张同敞,奉旨宣慰黎朝官民人等,调和黎莫矛盾。路过贵府,见阎闾井然,百姓安康,难民安稳,甚是惊喜,便欲拜见府君,求教一二。惊闻府君大人挥军广宁,与郑氏悍将对峙经日,不日便有大战。宣慰黎朝,劝退郑氏,乃卑职职责也……。”黄一苗将书信一字一字念来,其实意思黄子琦是懂的,就是这人名认不全,听了黄一苗念,总算知道怎么发音了。可是,黄一苗念完,却神色突变,“张同敞、瞿式耜……,张同敞、瞿式耜……”
听得黄一苗神色不对,总念叨这两个名字,黄子琦很是奇怪,拍拍她的脸,“苗苗,你没事吧?这不就是一对师徒吗,你认识?”
一月悲哥待此时,成仁取义有谁知。
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诗。
破碎山河休塟骨,颠连君父未舒眉。
魂兮懒指归乡路,直往诸陵拜旧碑。
黄一苗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径自念出一首诗来。
黄子琦听了一愣,“这诗,好悲凉,谁写的?”
“哥,这是张同敞绝命诗,当年我参加过一个学校组织的诗社活动,有一期主题是慷慨悲歌,有同学念起这诗,引得当时大家都泪如雨下。”
“绝命诗,这人不好好活着呢?还跟师父一起来拜访我们呢。”
“我也知道瞿式耜,他也有一首绝诀诗,叫《浩气吟》。”说着又念了起来:
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似霜。
愿作须臾阶下鬼,何妨慷慨殿中狂。
凭加搒辱神不变,旋与衣冠语盖庄。
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这诗,堪比文天详《过零丁洋》啊,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相比起妹妹来,大土司只记得一些更有名点的诗,不过大土司还是没回过神来,“可是,这人不好好的吗,咋写出这样的诗呢?”
“哥哥,这诗我们记在心里,可是我想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不要再被逼到写这样的诗,好不好?”
“哦,对不起,苗苗,我都忘了,我们有点时空错乱。听你念这两首诗,这两人是有故事的人啊。”黄子琦也不禁严肃起来,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肯定是爱国思想渗透到骨髓,然后又在乱世中遭遇极残酷对待,死得很惨的烈士。
“他们师徒两人,在崇祯朝都未受重用,瞿式耜受其师钱谦益案牵连,早早被罢官闲在家中。张同敞乃名相张居正曾孙,张居正死后,全家被清算,直到前些年才平反。这两首诗,却是多年以后所作,两个孔门弟子,将圣人教诲内化于心,为国守城,明知不敌,却坚守不退。最后,被孔家后裔,一个叫孔有德的降清将领残酷杀害。可怜张同敞,人头落地时,身子还向前行走三步,然后倒下。”
“哈,孔家后裔,残酷杀害孔门信徒,这事,听着咋这么吊诡呢?”
“这本来就是一个颠倒错乱的时代,无数的人头滚滚,无尽的山河血泪。只是我们偏安一隅,还未参与其中罢了。哥哥,既然遇着了,咱们帮帮他们,不让那样的悲剧,在这个世界发生好吗?”
“可是,要怎么帮助他们呢?我们一点也不熟悉他们的情况啊,更何况,他们奉旨宣慰黎朝,调和黎莫矛盾。这件事……,我咋听着特别别扭呢?”
“他们肯定是被陷害了,有人故意想整他们,让他们完成一个完不成的任务。”黄一苗毕竟更熟悉历史一些,很快便猜到了其中的缘由,“所以,哥哥,你便借口与郑根大战在即,黎朝那边不安全,把他们留在军中,然后慢慢寻找机会吧。而且,哥哥,你可知道,通过他们身上,有两件事情你可以做噢,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嗯,苗苗你说说,我可以通过他们做什么?”黄子琦很好奇。
“瞿式耜,是复社骨干,又是江南文坛领袖钱谦益得意门生,在整个南方士林,都有很高威望。咱们以后想要往内地发展,最好地能与复社建立很好的关系,这个社团,几乎聚集了这个时代最聪明、最正直的一批人。只是他们一直被奸侫之人排挤,未能掌控朝政,不然很多悲剧或许就可以避免了。”
“?,这是公事。你这个建议不错,要成大事,首先要有许多人才。复社我听说过,确实是人才济济的一个团体,只不过生不逢时,在明朝被排挤,在清朝被查禁。不过,像这样的社团,我们要和他们建立关系,似乎也不容易呢,这些人一个个自恃才华,眼高于顶,未必会把我们这些边疆土司看在眼里呢。”
“嘻嘻,哥哥,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咱们只要把咱们抄出来的书,拿出那么几本,肯定会让复社大人物们,大跌眼镜。到时候就不是咱们求着他们,要加入他们,而是他们求着我们啦。”
“好吧,这件事情,等这里战斗结束后,我们仔细商议下怎么办。然后,你说的私事是什么事呢?”
“私事啊,我可记得,哥哥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一个叫柳如是的美女噢。”
“柳如是,也和他们两个有关系?”黄子琦正纳闷,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啊,我,我想起来了,柳如是后来嫁给了钱谦益。那个老牛吃嫩草的伪君子!”黄大土司突然激动起来。
“傻哥哥,瞧你这出息,不就是一个柳如是吗?你可别老心心念念想着她,你难道不知道盘姐姐对你有意吗?再说,如果一些轨迹改变得不厉害的话,现在柳如是也没有嫁给钱谦益啊,她才十四岁呢,哥哥你还有机会哦,只是你想好娶哪个了没有?”
尴尬的大土司,急忙转移话题,“咱还是不聊这些了,既然耜字我会念了,那我就让那两师徒过来,见见他们吧,苗苗你要不要一起见见?”
“嘻嘻,好啊,这可是两个未来的民族英雄。张同敞更是名相后裔,应该长得不错,也很有才华,人又正直……”黄一苗难得给人这么多好词评价。
“打住,打住,妹妹,你是想见人家,还是想嫁人家啊?”
“如果看对眼,嫁就嫁呗,反正我总是要嫁人的,不然一辈子缠着哥哥呢?况且,如果我嫁给他,哥哥你肯定不会不管他了吧,你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成为著名烈士……的夫人吧?”
有个这样令人头疼的妹妹,黄子琦觉得真是前世作孽了。不过,等到他们让人引来瞿式耜师徒二人时,黄子琦却忍不住指着满脸被憋得通红的黄一苗哈哈大笑起来,令周围的人,包括正往他营帐中走去的瞿式耜两人,都莫名其妙。
其中原因,当然只有兄妹两人知道,原来,被瞿式耜领着来见土司大人的张同敞,居然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黄子琦捉狭的眼神看着黄一苗,那意思就像在问,“苗苗,这个小屁孩看着才十一岁,你打算什么时候嫁他?然后把他领回家,又做妻子又做娘地照顾他?”
黄一苗可不会忍着什么,虽然脸羞得通红,但还是冲嘲笑自己的黄子琦说道,“不许笑,再笑,我就不管他几岁了!”果然,这话有杀伤力,黄子琦立即正襟危坐,准备以礼接待来访客人。
双方互相施礼后,黄子琦请瞿式耜坐下,指着南方隐约可见的郑根军营问道,“瞿大人,郑根就在前方不到五里地,你这宣慰使,可要去宣慰一下啊?”
“不瞒大人说,若是不妨碍大人军机,我倒真想去试试,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非美事?”
“哈哈,瞿式耜,去试试?瞿大人,玩笑啊,别介意。现在可不敢让你去试,郑根现在可能特别想杀人,尤其是我们大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瞿大人远来是客,黄某怎能让你以身犯险。郑根已在那边布局多日,估计再有一两天,他肯定要进攻了。待战后谈判,再请瞿大人去试试不妨。”
“一切听凭大人安排!”瞿式耜当然很清楚,这大战在即的节骨眼上,宣慰什么的肯定是个笑话,他如果真的过去,估计郑根很愿意拿他的头祭旗。虽然在大明这边,他是个被排挤不得志的人,可是被郑根用来祭旗的话,也算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祭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