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护了莫家军渡过松潭溪,局面再次变成了黄莫联军,与郑根大军的对峙,只不过对峙地点,从同登山区,挪到了南海之滨。看到黄家军中指挥若定的黄子琦,令人炸掉河上唯一的木桥,郑根五味杂陈。这个年轻的土司,让他吃了许多亏,但他心里其实并不恨,反倒有些欣赏。如果不是敌我双方阵营不同,他甚至很想和黄子琦交个朋友,问问他怎么做到了。就比如这次,郑根认为黄子琦既然准备了大炮去攻打谅山城,难道不应该是自己亲自领着兵去吗,可是他怎么却在海河这里呢?猜不透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也是令人敬畏的敌人。
如果黄子琦知道他心中所想,肯定会汗颜地解释,“其实,我并没有想过打下谅山,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让你从这边分兵,减轻对莫氏的压力。我也猜不透你们啊,怎么把谅山城的兵,几乎搬空了呢,怎么留守的人,被几樽假炮,就吓傻了,直接献城投降了呢。”
当然,两个人这次并没有对话,黄子琦那边,在看着莫家军退过来后,很是焦虑地看着郑根会怎么行动。但郑根却远远地止住了军队,没有让他的军队压到河边,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在松尾溪以人填河的举动,让郑根后悔,还是因为对黄莫联军实力捉摸不透。郑根大军不过来,黄子琦当然也不可能过去,在松潭溪边,竟形成了诡异的对峙局面:郑根近四万大军在河的南边驻扎,虽然迫切想战胜对手,可也不往北追击;黄家和莫家,明面上至少两三万大军,守在河的北边,莫家有心向南攻击,却没有实力,黄大土司压根就没有想过损耗太多实力,去主动攻击郑根。
诡异的对峙持续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巡视完前方阵地的黄子琦回到营帐,却发现钟强领人压着一个青袍乌纱官员,看他身上装扮,这人是一个县令级别的官员。“钟先生,此人是谁?”
“大人,此人乃恩平县令,姓宋名应升。”钟强把宋应生拉过来,就欲踢他,令他跪下。
黄子琦急忙阻止,“钟先生,不可无礼,既然人已抓来,并无反抗,且好好待他。”其实黄子琦心中很是纳闷,这刘香,不是把自己放火炉上烤吗?你们海盗袭扰广东沿海,抢劫财物也好,绑架官民也好,悄悄地干不就行了吗?你抓个县令送我这里来,是几个意思呢?你们不知道,我虽然是土司,但也是大明的知府啊,虽然皇帝不咋问,上级不咋管,但这知府是名至实归的。你们抓个县令给我处置,这叫什么逻辑:大明朝庭极力想围剿的海盗,抓了个大明流官县令,送给了大明土知府处理!
领导神色尴尬,下属得想办法,蒋宜明在一旁,见形势诡异,便急忙向钟强眨了眨眼,然后说道,“钟强,你等海盗劫掠地方,我思明府虽然鞭长莫及,可也有所耳闻。前番熊都督多次催促我们出兵沿海,助防海盗,我思明府为此已有准备,只是遭遇莫氏被袭,无暇顾及。你们与莫氏有勾联,可别以为我思明府庇护莫氏,便是与你等海盗沆瀣一气。宋大人乃朝庭命官,一方父母,岂容你等侮辱。我劝你等,速速收敛,莫再做那袭扰官民,劫掠财富的勾当,否则待朝庭大军来讨,只恐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钟强何等聪明之人,一听蒋宜明这话,便明白这事情确实让黄子琦很尴尬,心中暗怪那个把宋应升交给他,让他送到黄子琦这里来的二首领,怎地如此决策。不过,当下的戏得演下去,“哼,我等逍遥海上,要如何做,却不需你来教导。若非此前因莫氏作伐,与你们做了点生意,我也懒得理会你们。早知道,就把这狗官杀了,也省得费我几天口粮。”然后便命令身边的人,“你们给我将这狗官押着,此处不要,我们领到海上,推将下海,喂了鲨鱼便是。”
“且慢,你们可以走,但宋大人不能走。放你们走,不是我不想杀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带话给刘香,莫氏已丢失锦普、先安等地,仅剩海河到安京之间弹丸之地。郑氏大军蚁聚海河,莫氏能支撑几日尚不知晓。你等海盗,若是知势,便早早放下武器,或向西归降我思明黄大人,或向东归降于熊都督。若再犹豫,待莫氏被彻底消灭之时,便是你等丧家落魄之日。”蒋宜明厉声喝道。
黄子琦真是服了这些肠子弯弯绕的古代文人,这暗语说得,那叫滴水不漏啊,既给钟强通报了形势,又好像他黄子琦和思明府上下,多痛恨海盗一样。
钟强假意说了几句狠话,便灰溜溜地离去,黄子琦便起身,亲自去解宋应升的绳索,一边解一边用充满关怀的语气说,“宋大人受惊了,宋大人受惊了,既然这些该死的海盗把你送我这里来,你就安全了,不用担心!”
宋应升很是惶恐,也很是疑惑,惶恐是因为,黄子琦级别比他高,还统率大军在这一带阻击郑根大军,弹压海盗,正所谓位高权重且势大。而他不但级别低,还特么被海盗给俘虏了,在大明朝,被俘虏过的县令,绝对只会被全国人民鄙视,而不会被身居高位的人“礼贤下士”的。所以,黄子琦这样对他,确实让他惶恐。疑惑的是,他和这位土司大人,一点也不熟,一个广西的土知府,一个广东的小县令,从来没有交集,怎么土司大人这么热情呢?虽然搞不清楚,但首先要礼貌,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宋应升被解开绳索后,便说道,“谢过大人救命之恩!”一边说一边欲半跪行个大礼,却被黄子琦托住,大礼没行成。
“宋大人不必多礼,来,来,坐下,喝杯茶压压惊!”土司大人,几乎是拉着宋应升的手,把他按到了营帐中的主宾位置上,然后亲自给他倒茶。不要说因为被俘,自觉侮没了朝庭和家族尊严的宋应升,一脸茫然,就是蒋宜明、袁承志等人,都觉得这土司大人怎么了,一个被海盗抓了的县令,值得土司大人如此对待吗?可是土司大人根本没有在意他们的眼神,在宋应升微颤的手捧着茶喝了几口,放下茶杯后,土司大人甜甜地笑着问道,“宋大人啊,你叫宋应升,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江西人啊?”
“啊?!”宋应升既惊讶,又奇怪,土司大人还这么见多识广,一听他口音,便知道他是江西人呢,不过土司大人猜得没有错,他只能点头说,“是,下官本籍江西南昌府奉新县,今年初刚调任恩平县令,不想前几日奉熊都督命,领兵助防雷州,却遇海盗突袭,被其俘获,唉。”
“嗯,没关系,胜几乃兵家常事,幸而那些海盗误以为我会和莫氏一样庇护他们,把大人交到我手上,我定会和熊都督为你做保,让你官复原职。”
“唉,失军辱国,下官能否保住小命尚且不知,岂敢奢望官复原职。”
“嗯,大明政纪确实挺严,不过我既答应帮你,就一定要帮到底。若是朝庭定要处罚,那你不如就来我思明府,别的不敢说,给你一个正七品同级官位,还是可以做得到的。”黄子琦说得很诚恳,可是宋应升和蒋宜明等人,都瞪大了眼睛。虽然土府官员,确实可以由土司任命,可也不是乱任命的啊。
蒋宜明觉得,自己必须提醒一下,“大人,请三思,虽然思明府有几个州县,似宋大人这般贤良之人,若能来任县令,定能令阖县大治。只是,宋大人身份特殊,乃是朝庭流官,是去是留,需吏部定夺。”
“噢,还这么麻烦啊。那此事容后再议吧。”黄子琦还是不太熟悉明朝的许多制度,一听要吏部决定,有点头大,不过心中还是很想争取一下的,因为,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人,“宋大人啊,我且问你,你和南昌府奉新县俊才宋应星,可是相识?”
“啊,大人识得长庚?”宋应星突然很激动。
“虽未谋面,却久闻其名。”黄子琦当然久闻其名,他学过的好几本历史书,看过的许多科技史著作,都有这人的大名,不过黄子琦依然汗颜,他看的书都只记了个大概,却不知道宋应星字长庚。
“长庚,吾弟也。”
“噢,果然,你弟弟可好?”
“唉,吾弟才华十倍于我,却屡遭坎坷,仕途艰辛,三次参加科考,均遇科场弊案,名落孙山。弟性狷介,崇祯元年第三次科场失利后,便决心不再入仕,每日浸淫于奇技巧术,聊以自娱。只是为兄我知道,其心甚苦,生活也很是窘迫。我这做哥哥的,要接济于他,他却又不愿意。”
“啊,你和他说,不要苦,不要闷。若他愿意,我思明府洒扫庭穴,延请他来讲学。我也对许多奇巧技艺,颇有涉猎,略有心得,若他愿意来,我们互相切磋,定能有所成就。”
“大人,这个……”宋应升有点迷茫,虽然他对弟弟也比较认可和同情,可是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的时代,像弟弟那样沉迷于末技的人,真值得土司大人这般看好?
“你不用怀疑,我修书一封,赠书三册,你弟看了,定会同意来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