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靥吵着要回家。
她其实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与仕途扞格不入的奇怪家庭。
姚氏的絮叨不再让她觉得心绪烦躁,却让她想起了娘亲,那双为她前程担忧却无助得不敢言语的泪眼;姚氏充满沧桑的脸,清晰了她想忘却却忘不却对娘亲模糊了的记忆。
在这里,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温馨和安闲,她甚至可以尖着自己的小脚,和孩子们在他们独特的田园间嬉笑。
可这都止于有一天。
明珠拦住要躲的岳雷。
“怎么,你就想一辈子躲着不见我了?”
岳雷对头上想躲总也躲不掉的那一下,只得心甘情愿的认了,他就不明白了,这明珠明明比他矮,干嘛还总能打到他的头?
岳雷红着脸,不敢言语。
“叫二哥哥!”明珠又扬起了手。
“二哥哥!”岳雷一抱头,逗笑了明珠。
“可你、不是、小娘子吗?”
岳雷低声的抗议,露出了大小子的羞涩。
明珠看着岳雷红得象猴子屁股的脸,笑得透不过气来。
“小屁孩,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她围着岳雷打转,“可宝靥也是小娘子,你怎么敢向她腻腻歪歪的呢?”
岳雷急得大叫:“哪有哪有!你莫要乱讲!”他胡乱地擦了一把汗,仿佛连汗水都是油腻腻的通红。
明珠得意的白了岳雷一眼,“小屁孩,我又没怪你。你未娶妻,她未定亲,有什么不可?俊男美女,可不正是天作之合?欢喜不?欢喜我便请老祖母应许了你们?”
岳雷自是对宝靥很有好感的。
宝靥楚楚可怜,更楚楚动人,他总想看见她,哪怕就那么偷偷的一眼,也让他心儿狂跳。她轻轻的一笑,羞涩而拘谨,仿佛有千言万语都不敢说,千万滴泪水都不敢流。
他想保护她,让她一世不再有小鹿一样的惊恐眼神。
但他现在寸功未建,拿什么来保护她?
岳雷一抱拳,跪拜在地,“请二哥哥帮忙请示爹爹,准许我上场杀敌,建功立业!才、才不委屈了宝靥姑娘。”
岳雷越说越小声,明珠咯咯地笑他还是太脸皮薄,要是完颜亨,十筐子这样的话他都不带脸红的。
她烦恼的摇摇头:这个孽障,还随时蹦出来做什么!
明珠咳了一声。
若水当日的话她是听明白了的,是岳飞不愿岳雷去,为什么她也就奇怪了:一个对大宋朝忠心耿耿的人,还会有私心杂念?不过岳爹爹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还得顺着先把这个话说全了才好,待得哪天见了岳爹爹再问个所以。
明珠摸着自己的小鼻子尖尖,耐着性子说:“岳爹爹不要你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好不容易长大了,却又走了,谁还来保护这个家呢?
你难道忘了岳家庄,那不是前车之鉴吗?现在岳爹爹的功也大了,积的仇更多了。不止金贼想要害他,这朝廷里指不定也会有个同僚会发疯,嫉妒岳爹爹,想起小人暗算的心。
老祖母一直禁锢你们随便出门,是不想你们在外惹祸,给岳爹爹平添一些不必要的口舌。她不接受那些同僚和下属的拜贺,更是用心良苦,若有宵小不齿之徒,在那糊涂老儿那里告上一状,说岳爹爹植党营私岂不是冤枉?”
明珠拼命的将秦桧平日里讲的一星半点的“官道”拼凑起来,看岳雷被唬得低头不语不免得意起来。
“你看小三子,文绉绉的身子又弱,只喜欢看书不好功夫,小四倒有点你父兄的风采,可惜还太小,其余还有什么人?除了投靠来的几个老弱病残的岳家庄人,连一个拿得起刀枪的小厮都没有。
你走了,园子里的鸡、鸭、菜被偷被盗都没人能管,更何况万一有什么危险。
你还放心执意要走?”
岳雷一脸沮丧,极不乐意的被明珠拉起来。
“所以,你看好家更重要!
后方安定,岳爹爹和你大哥才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后顾之忧才好放心杀敌,作为现在家里唯一的一个男子汉,你保了这一大家子的平安,比你在沙场上杀一百个敌人更英雄!”
岳雷可不想当这样的英雄,可二哥哥说的也有道理,相同的意思,大哥也曾提过:就是为了家人,和自己还小。
他失魂落魄的给明珠道了别,一旁生闷气去了。
明珠也不拦他,让这愣小子自己去想。
“你还不出来,听得可还满意?”明珠对着藏在屋内的人喊到,一脸得意。她就是想让宝靥听到,听到了好事就成了一半了。
宝靥一脸气愤和恼怒,小眼神就象要杀人。
这倒是明珠没想到的,这几天她与这岳雷处得挺好的啊,从不搭理人的她都可以冲着岳雷微微一笑,这还没戏?
明珠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宝靥:这不是带着假脸的宝靥吧?害羞了?不好意思了?一定是假装的不乐意。
“你不必这样看我!只以为你是好心,想要带我出来散散心,心里感激你得很,却不想你是想着法的想要卖了我,你还是我的宝哥哥吗?”宝靥哭得梨花带雨,大有要用泪水淹杀明珠的感觉。
“你若见我烦,大可以将我锁在屋子里永不相见,或者送我到尼姑庵做了姑子去,何必假心心的说是为我?”
明珠被这宝靥哭得糊涂了,骂得也糊涂了,这劈头盖脸的,从何说起?
“小宝靥,我、我怎么你了?”
“你千方百计的带我到这岳家,不就是、就是为了那个岳雷吗?”
明珠笑道:“是啊,岳家二公子也很不错啊,名门……”
“你就因为我说了金公子救过我,你就怕我要抢了他!你好小的心眼!为了这,随随便便找个人把我卖了,你就可以安心了!”
明珠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就是不讲理的,却还有人比她不讲理。
不等明珠说话,宝靥已经像点着的炮仗,停息不下来了,“我说过:金公子救过我,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他的好,可我知道,我根本配不上他!
若有一天,宝哥哥你嫁了他,你若还记得宝靥,愿意带上宝靥,宝靥为奴为俾都愿意伺候你们,不敢有别的妄想;你要不愿意,老爷夫人愿留宝靥一条命,宝靥愿一辈子陪伴着他们百年终老;若你们都不要,就把宝靥送到尼姑庵做了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宝靥也要为你们祈福,绝不会有怨言!
只是,绝不能随随便便的就把我卖了,除了金公子,这辈子,宝靥绝不看别的男人一眼!”
明珠头皮都快挠下来了,头疼,心疼,肝疼,胃疼,肺疼。
她一把抱过声泪俱下的宝靥,哄着:“我的小宝靥,傻宝靥,宝哥哥怎么舍得卖了你呢?
说什么姑子,我的小乖乖这么美,可没了头发还怎么美?哪个庵堂敢收你,宝哥哥就灭了她们!
可小宝靥,你也看见了,这岳家,这岳二公子,都是正经八百的好人家,虽然是清贫了点,可活得心安理得,恬淡无为让人钦佩。
宝哥哥一辈子没有什么敬仰的人,可岳爹爹就是这唯一的一个。这样的人家,绝不会委屈你的。
我只见你在这里还自在,比在家里还要快乐,以为你也欢喜,才有意让你听见。
你看那岳二公子,与你年纪相当,又未婚配,人又有品有形,对你也有意思,他断不能亏待了你,他要是敢,我第一个就不绕他!”
宝靥捶着明珠,气鼓鼓的说:“他们那么好,你干嘛不自己嫁了过来,还累得夫人为你着急!”
为了劝慰宝靥,明珠也是拼了,豁出了老脸,不再回避自己的糗事。她不好意思的说:“不瞒你说,我还真想过,不过,人家不要我罢了。后来我才想明白:他们太正,我太邪,不适合。可你不一样……”
她看见宝靥哀怨的小眼神,干咳了一下,不甘心地问:“你是真的不喜欢?真的真的不喜欢?还是......”
宝靥坚决地点头。
明珠知道,这宝靥看似除了哭就会哭,可下定决心的事,比她还倔强。只是她对完颜亨的这份执恋,倒是一个大问题。
明珠再婉转地叹了口气:“可那金公子啊、我是说他这个人,其实不是那么的好,一身的坏毛病.....藏头缩尾的。
你看着他笑得像一个好人,可坏到了骨子里;要是说人品,真的比岳家的任何人都差远了,连横着擦鼻涕的小岳甫都比他强!所以、托付终身,真的不适合!”
她尴尬的笑道:“我是说——我不适合,你也不适合,他与我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都不适合!不必为他浪费了如花似玉的大好年华。”
宝靥泪痕纵横一脸,她淡淡地看着明珠,好像带着一分讥讽。
“我说了是我配不上他!我可没说要对他托付终身!”
这话,噎得明珠连屁都放不出来了,脸红得倒像那猴子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