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着,就像在悠闲地游山玩水。
完颜宗弼在被包围前跑了,可运气不佳,正巧遇见匆匆赶来的泼皮韩五韩世忠。
这韩世忠,不同于张俊、刘光世等人,是世袭的将门虎子,祖上庇荫。他自小喜欢习武,又天生神力,少年时也干了不少荒唐事,被乡亲恨称:泼皮韩五。
终于有一天,幡然悔悟,励志从军,从最低的兵卒做起,一步一步到了现在的御营左军都统制。
当年在苗刘二将挟持赵构时,就是韩世忠救了他。韩世忠虽说也爱财爱色,但在这浊世之中,倒也是个胸怀韬略,有爱国情怀、为官正派的大将之材。
完颜宗弼虽然有号称十万之众,可那韩世忠不容小觑,他不同于张俊刘光世等世袭混混,今日之韩世忠,是自己一刀一枪拿命换来的,他有胆有谋,是完颜宗弼的强劲对手。
所以,当完颜亨知道是韩世忠在追赶阿爹的时候,还是有点当心的。
与心蕊的三月之期,是他执着的一个借口,这小妮子就是个捂不热的臭石头,他是还在为她莫名其妙就认了一个“爹爹”吃醋生气。
完颜亨恰到好处的试探了明珠的心思,她并不一巴掌打死的排斥外族,但有秦桧等亲人的北国之“辱”,这小妮子爱憎分明得很,要让她欣然接受,怕很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想心蕊说的,是否要放手?
当然不可能!
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自己的曾经,怎么办?
完颜亨有了点头疼,第一次有种叫顾忌的东西让他惧怕。
但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阿爹,不可有失。
完颜亨自然知道后面有个小尾巴,暗暗好笑。
这样也好,化主动为被动,欲擒故纵,看看小妮子的反应。
左右闲来无事,以前总想要躲着他,避而不见就少去好多的麻烦,可当这金子跑了,她又好奇了,心儿痒痒的,现在她就想看看他所谓的娇妻美眷,还有他鬼祟的神秘。
还因为:他杀人时的眼光确实让她害怕。
这金子,他、究竟是什么人?不会吧,如果自己曾经想的是真的,他又怎会动手杀他自己的人,还那么残忍?
她却不懂,真正的女真族人很少,各军的女真亲兵们都不过几千上万人而已,其余那些不过都是各处的降兵伪军,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他们的狗和炮灰,都是些不值当的东西。
大金可以灭得了辽、掳得了大宋的皇帝,是因为女真族人团结一致强悍的战斗力,可他们至今灭不了想偷安的赵构,确实因为他们人太少,广袤的大宋他们奴役不了那么多的人心,所以才有了刘豫这个代理人。
对狗完颜亨怎么会手软?
而且战场上,即便是亲兄弟他也不会手软,一个手软,就足以至命,混战中宁可杀红了眼的错杀,也绝不能手软。
完颜亨在前乐颠颠地走着,明珠在后悄咪咪地随着。
完颜宗弼本是要北撤,却不想遇到了韩世忠,他急于想要摆脱这个泼皮,却不想韩世忠如影随形,这一追就被追到了镇江,韩世忠屯兵焦山,将完颜宗弼牢牢围堵在黄天荡。
完颜亨没想到事态会变得这般不妙,十万金兵竟会被区区八千宋兵守着要害打。他已经在镇江转了两天了,明珠就像跗骨之蛆,一时甩也甩不掉,让他不敢与冬暖阳接触。
“交税,交税!”四个穿着青衣的小吏拍着桌子叫道。
测字,算命,代写书信。
书生身穿青灰色圆领窄袖袍裳,洗得已经发白,倒也干净。腋下和袖口处有两个补丁,缝得很仔细,但现实的彰显了他的寒酸处境。
他苦着脸不停的作揖赔礼:“陈五哥,上月才交了五十文,不是半年在这里摆摊的占地税吗?真的没钱了,你看,几日都没开张了。”
“老鬼书生,你这一年的头子钱交了吗?市例钱交了吗?丁钱、徭役,你欠了多少?
要不是看你文绉绉的是个读书人,早砸了你这骗鬼的烂摊子!
这金贼不是又打来了吗,军爷们要保护我们,要打仗,要打仗就要吃饭,今天收的是给军爷的粮钱,你敢不交?”
那陈五哥拍着桌子,吊着眉吼到。
“别给脸不要脸,你欠那么多的赋税钱粮,哪天得空了把你家的老娘子、小娘子全拖去卖了还债!你还敢啰嗦!”
“你、你有辱斯文!”书生哆嗦着说:“那金贼来了,不过是一刀杀了我,不会侮辱我!你们次次打着杀贼的旗号,贼却越杀越多,究竟谁才是吃我们喝我们的贼?”
那陈五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反了你了,你原来还是个通敌卖国的反贼、奸细?兄弟们,今天我们可立了大功了!”
其余三个小吏笑着,乘势抓起书生的板凳,拔出佩刀就要捉人。
完颜亨一把抢了一个小吏的佩刀,反手一下子拍在陈五哥的脸上,顺脚两下,一干狐假虎威的东西都趴在了地上。
“我朝天子代代都重文人,他老是老了点,但好歹还是个书生,要不,我们把他这个‘反贼’捉去见官家?诛他三族。”
完颜亨微笑着看着他们,和颜悦色地说。
几个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完颜亨是何许人也。
“你、你是什么人,胆敢包庇——他。”陈五捂着脸,终究没把“反贼”两个字说出来。
“他一个识文断字的书生,大概也是祖辈就在这里的老人了,是不是反贼乡亲们心里有数,各位官爷心里也有数。”完颜亨扔了几十文铜钱在地上,转着自己的手脖子,笑着叹口气说:“越来越重,伤了人可以赔,要是伤了命怎么赔喔。”
他的笑就像是这春日的暖阳,和风习习,他们却感到就像钝刀子在割划他们的肉,划一下,不见血,有点疼,便哧哧嘴没叫喊出声来;等得多划几下,终于疼了,嚎出来声了,肉也没了。
一个小吏偷偷地捡了地上的钱,陈五撂下一句狠话:“你等着!”几个狼狈而逃。
“恩公,你快逃吧。哎.....”
那书生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灰土都没拍就说。
他其实也不过才三十多的年龄,虽说大宋朝重文人,可他屡试不中没半分功名,何况还身处这般连皇帝都没有尊严、被追杀到满世界逃命的乱世。生活的重担更让他不堪重负,苍老得就像是一个老人。
他这深叹的一口气,不知是为完颜亨还是为自己。
“公子虽然没有考取到功名,但好歹是个书生,他们不敢乱来的。”完颜亨安慰他到。
书生勉强一笑,深深地作了一揖:“多谢恩公!在下姓王,只是不知该怎样报答恩公,内心惭愧。”
其实他在忧虑,家有高堂,妻儿,张张嘴等着,今天又是没一点收益,白白的还跟那些官匪们结了仇。生活把人欺凌得死去活来,生吞活剥似的灭掉人所有的希望,再给你套上层层亲情和道德的枷锁,终于让你连死的选择权都没有。
何处还有希望?
“无妨,不过,你倒可以帮我一个忙。”
完颜亨笑着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留下几两碎银子,留下一脸惊诧的他,一摇一摇地走了。
明珠看着很解恨,这臭金子这事办得还算漂亮,算是对了自己的胃口,免去脏了自己的手。
这群只会欺凌百姓的奴才,金兵来的时候不见他们拔刀杀敌,只会对着自己人耀武扬威。
骂他们“狗”,都是对狗的侮辱!
“喂,他悄悄的对你说了什么?”
明珠头戴束发冠,一身白衣,腰间一条玉带,左边挂着一个泛着青白色釉光的小酒瓶,右边是一把镶着一颗硕大红宝石的佩剑。
她一脸温和的好人面相,却贼机灵得很肯定不好糊弄。
“如果是个俊俏的小公子,你便告诉她我去了醉红轩,但不必很爽快;如果是个俊朗的男子,你便让他到醉红轩去等我。”
当完颜亨在这落魄王书生的耳边悄悄耳语的时候,着实吓了他一大跳,这公子,一身正气,怎么提的是这么个奇怪的要求?
但还真的来了。
她确实俊俏,眉眼、唇鼻就像是画中走来的,肤比莹玉,貌比潘安,会不会就是他?若说相配,这位小公子与恩公倒也相配,只可惜,只可惜,两个大好的男儿。
王书生正在胡思乱想,明珠又轻击了一下桌子,她见他才被欺负,可怜巴巴的,所以脾气万般的温柔。
“喔,没什么。”王书生结巴了,在想:究竟要不要告诉这个小公子,又要怎样告诉这个小公子。
“他,那个穿蓝衣服的,他说了什么?”明珠又问。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明珠尽量保持自己的微笑,她掏出一点碎银子,拔出青鸾宝剑,一下,一下,在桌子上切着玩。
“恩公问我,哪里的姑娘最多最美?我告诉他醉红轩。”
王书生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心中不知:这可算是完成了恩公的奇怪交代?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自己是读圣贤书的,这是不是丢了气节?
明珠收起剑一句话都不说的走了,桌上还是留下了那碎银子。
她有点鄙视这样的穷书生,好歹口口声声的叫着恩公,可一下就出卖了恩公,这品行气节,也是低得没底了。
醉红轩?
一听这名字,明珠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是回家看自己的娇妻美眷吗?怎么这么没品的又去寻花问柳?真是个不可救药的臭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