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稳了稳心绪,走到姚氏身边,在她耳旁轻轻说了几句。
姚氏拿过岳雷手中的刀,走向明珠。
明珠的剑还刺在完颜必布的胸前,搁得他生疼,血也浸湿了衣襟,他苦笑着对姚氏说:“老夫人好计谋,早就准备好了瓮中捉鳖,坐等我等自投罗网,一切都在老夫人的算计里。只可惜我还在夜郎自大,懵懵懂懂全不知晓。确实佩服。不过,败得却不服!”
他看着明珠,翻着白眼说:“手该举累了吧,你也总是只能靠诡计得成,鬼鬼魆魆的小人!”
“呸!”明珠的唾沫今天能淹死完颜必布。
“你们金狗打不过我岳叔叔,就偷偷摸摸来抓他一家老小,一手鲜血的龌龊狗贼配谈什么大人小人?小爷与你们讲道义,蠢啊?不过,为了让你死得明白点,小爷告诉你,老夫人不认识我。”她得意洋洋地说,随势抽出了宝剑,却将剑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多亏你提醒,这样就舒服多了。”
完颜必布疼得,将明珠骂了十八遍又十八遍,白长了这么一副倾国倾城的貌,最毒妇人心,我的亲大哥,你瞎啊。
姚氏对明珠说:“多谢这位小哥,请将他放了吧,放他们走。”
明珠嚷到,“为什么?我以为老夫人你是来杀他的。”
姚氏对完颜必布说:“这位小大王,请你带个信与你元帅:承蒙他如此高看老身,实在有愧。
今日你们若抓了老身,不过是想捆了老身站在两军沙场上,挡在你们马前,妄图想以老身阻止我儿刺向你们的铁枪,可是,你们错了,我儿认得我,可我儿的铁枪、我儿弓上的箭头未必认得我!他必定一箭射杀我,一枪挑死我,才是他为儿的大孝!
或者,你们想让我劝我儿:‘弃暗投明’。老身可能吗?祖宗和先人们都在天上看着,五郎的爹爹也在天上看着,我们丢了他们生存了一辈子的家,已经无颜去见他们,现在还要连自己姓什么都出卖?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还没有到老眼昏花得认不清自己的祖宗!我是绝对不会说,而我儿也绝对不会听的,这也是我们身为大宋子民都知道的大孝!
现在,我一家老小全都在这里,与他人不相干。
请小大王转告你们元帅,断了这个妄想,若元帅还是断不了这个妄想,老身倒可以帮他下了这个决断。”
姚氏老祖母招手,让李氏带着岳雷四小孩过来,平静的对完颜必布说:“这是岳飞的妻儿,今天,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杀了他的妻子、儿子、女儿和母亲,以绝后患。从今后,你们枪对枪刀对刀,沙场上方显你们男儿本领!”
李氏一拉四个小孩,齐齐给姚氏跪下,稳稳地叩了三个响头,面无惧色的说:“娘,一切由你作主!”她将姚氏比在岳雷心口上的刀转向自己,“但请娘准许——让青叶先走吧。当娘的不忍心眼睁睁看见儿女在自己眼前受难,娘,请让青叶先行一步。”
“祖母!”巩氏抱着睡了的岳霆走出,也直直地跪下,“还有若水,我们大家一起走!”
岳霖和岳震还小并不懂为什么,但是靠着娘亲,他们脸上除了稚气却无半分恐惧,岳二娘有十岁模样,长得纤小秀丽,眼中含着泪却不落下,只有岳雷一脸愤恨,作鬼也要报仇的愤恨。
“五郎他娘,不可啊,岳家庄就是未来几十年,连鸡犬都被灭了种,也绝不会让你们白白去死的!”那老者吼着阻止。
一群岳家庄的老小都愤然了,跃跃欲试的要上前拼命。
“多谢大家,只是这是我老岳家一家的事,与旁人无关,请大家不要冲动,老身谢谢了。”姚氏团团一谢,忍着泪,回身对完颜必布说:“小大王,老身等你一句话。”
岳飞是这两年脱颖而出的一员猛将,有勇有谋还有一身凝聚人心的浩然之气。勇不可怕,能一个铜钱都不花的就“收买人心”,就相当可怕了。
完颜亨欣赏岳飞,如同完颜宗弼,但他比他阿爹更理智,绝不会一厢情愿地幻想可以通过亲情收买他、威胁他、劝降他。
岳飞是大孝之人,可他的大孝亲情绝不是可以撼动他忠义信仰的软肋。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反对完颜宗弼这一着臭棋。
可宗弼依旧抱着一丝妄想,执意为之,完颜亨便暗中随之,也好奇这岳飞会有个怎样不一样的家人。
当他看到躲藏的明珠与心蕊跳出后,知道完颜必布要带走岳飞的一家老小是不太可能,便想去找个理由先。却不料半道便遇到还没有收到明珠响箭讯息,却己闻风赶来的老族长带领的全庄男女老小百十人,便将计就计搬来了这些“救兵”。
完颜亨走过去,取过了姚氏手中的刀,对着完颜必布,他声音低沉磁性慢悠悠的,却人人能入耳清晰,字字铿锵。
“元帅真心爱材是能者本领,可懂得真心用材才是能者本领中的本领。元帅爱材,可若因此而逼害了岳相公一家的性命,岂不是百不得一的得不偿失?伤了岳相公的心,失了天下的义,岂不都成了元帅残害忠孝节义的罪名?
寂寞知音少,心心相惜是刀剑中生成的友谊,生死间产生的交情。元帅识得英雄当要重得英雄,种得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请转告元帅,一切随缘,得放手时须放手,切莫强求。”
这声音,肃穆沉稳得像夕阳下的千年古钟,与他翩翩散漫的公子形象极为不符,听得明珠眉头不自禁的抖了抖,心底轻微一颤,莫名其妙的。
他与这一大群村民出现,优雅蓝衫亭亭立于其间无异于鹤立鸡群,坦然自若的浅笑在这嗡嚷吵杂的背景中那么出类拔萃,陡然间给明珠的感觉是极好的又是极不好的:极好的是他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心安得好像乾坤已定;极不好的是有种怪异的危险好像就藏在他那上扬着的嘴角,那那份已定的乾坤就不知道该属于谁?
完颜必布哭笑不得,心中暗想:“我的亲大哥哎,你们小夫妻是闹哪样?一个用剑一个用刀对着我。早你干嘛不对阿爹说清楚,让我在这里丢人现眼,血淋淋的还成了罪人,你们都是好人,一唱一合地干脆捅死我算了!”
他哀戚地看了完颜亨一眼,有气无力的对着对姚氏说:“老夫人,我大金国也是马背上的铮铮铁骨男儿,敬重的只是豪杰英雄,左元帅当真只是敬仰岳相公的才华与品性,并无它意,若冒犯了老夫人,的确是小生办事不力,是小生的不是,请老夫人谅解。”
完颜亨转身悄声对心蕊说:“师父,请不要大动干戈。”
心蕊只看了姚氏一眼,上前解了完颜必布的穴。
“师父,对这样的无耻小人,只会是放虎归山的!”明珠急了。
姚氏牵起李氏母子,对完颜必布福了一福,“请小大王转告左元帅,只要元帅一天的脚是踩着我大宋的土地,踏着我大宋子民的鲜血,元帅与我儿岳飞就一天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战场上的敌手,总归做不得朋友!
只有哪天元帅离开了我们的这片土地,再不挑起无辜杀戮,老身一家,清茶薄酒,欢迎元帅和远方的朋友们。
遗憾的是:现在是敌非友。如果惹了元帅不满,老身一家老小命微人轻,皆可以在此恭候元帅大驾,我儿也在战场上恭候元帅大驾。
只是这是我们老岳家的事,恳请元帅不要牵连无辜,迁怒他人,白白平添杀戮,祸及他人。”
完颜必布推开来搀扶他的手下,对姚氏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实打实地从心底里佩服,恭恭敬敬地说:“老夫人,小子受教了。”
完颜必布铩羽而归,临走前,他狠狠瞪着明珠说:“你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落在我的手里!”
再瞪了完颜亨一眼,却招来完颜亨一个毫无人性的白眼,这眼神打灭了完颜必布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他明白:自己对那个小女子的所有狠话,都将会沦为场面上的过场,这一辈子,自己怕是没有报仇的机会了。